黃河翻底撈大魚

[ 現代故事 ]

金秋時節,一個非常悶熱的下午,在黃河河灣裡,不知誰先指著喊了一聲:快來看呀,漂魚!漂魚!黃河過漂魚了!立時,一傳十,十傳百,人們像過年一樣歡騰起來。

黃河水泥沙大,水裡空氣稀薄,遇上暴雨過後天氣格外悶燥,泥水中的空氣就更加稀薄,魚鱉蝦蟹們受不了了,就紛紛游到水流平緩的河灣裡喘息活命。在渾濁的河面上,你會看到,命軟的白條、鯽魚翻起白肚皮在漂浮,命硬的鯰魚、火頭也伸出黑青的腦袋翕合翕合大口呼吸水上的空氣。

大家逮得興致勃勃,我卻感到不過癮。河灣裡的漂魚都不大,要逮大魚得到河道里。河道里水流湍急,那得有很好的水性,我卻只有狗爬的招數。正猶豫著呢,遠遠看到老鱉用竹篙挑著鷹船過來了,我知道,他要下河道里逮大魚了。

說起老鱉的地主成分,他就唉聲嘆氣,說他沒幹過一件壞事,就是貪圖財富當了地主家的倒插門女婿。看我從縣裡開人代會回來,他偷偷來問過我,他的帽子能摘嗎?我說:早晚能,你放心。他就把人生大事寄託在了我身上。

船下水時,我跑到老鱉跟前,說:帶上我!他很是猶豫。鷹船是雙體並在一起的小船,輕便靈巧,但載重量有限。鷹船上多一個人,就要少裝一個人重量的魚。換成別人,他是絕不會同意的,對我他破例了:上來吧。

上了船,老鱉嫻熟地竹篙一點,鷹船就離了岸,穿過河灣,衝進了河道。

黃河無風三尺浪,鷹船在波浪上像跳舞。老鱉撐船很老練,隨波逐浪,靈巧地躲避著暴雨過後從上游衝下來的死豬爛狗、房梁草垛,從中辨認昏厥顯身或露頭的大魚。

進了河道中心,老鱉把竹篙交給我,要我用竹篙別住船頭,他手持魚叉巡視渾濁的河面。我看得早已心急手癢,給他竹篙要他別住船頭,我來叉魚。誰知叉漂魚也是個技術活,看著容易做著難。我弓著腰瞪大眼瞄啊瞄,瞄住了一條,使勁叉下去,扎住了,沒中要害,那大魚疼得翻起波浪,把鷹船衝得顛顛簸簸,很是危險。

老鱉見我真不行,就要我用撈網。撈網雖然不及魚叉,但兜住了,魚就跑不了了。我掂上撈網,又是瞄啊瞄,瞄見了一個鍋蓋似地黑東西會動,就出手撈了。撈住了,不撲稜,挺老實,撈上來一看,是一隻大老鱉。我驚喜,老鱉是稀罕物,營養價值高啊!

沒想到,老鱉指著喊:放了它!放了它!我問為啥?老鱉說不吉祥!我執意把網住的老鱉撒進了船艙。沒想到,老鱉生氣地抱起那隻老鱉,扔進了水裡,把它放生了。我氣得說不出話。

我撈住了一條大魚,又撈住了一條大魚,老鱉喊我說:連長——咱收手吧,鷹船的承載夠了!我看看船幫的吃水線,是夠了,可我正在興頭上,不聽他的,我說再撈幾條!他急了,說:你怎麼犯了我的病?我說你什麼病?他說當年他貪財富,當了倒插門兒,當了地主。這話難聽,我回罵他:你混蛋!怎麼拿我和你比!他不敢說話了。

我執意撈,又撈了兩條大魚還不滿足,還要撈,他朝我哭了,哭著說,為了咱的命,收手回去吧。我有點心動,但仍不滿足,我說:我使使魚叉,叉上來一條,就收手。他看看船幫上的吃水線,看看天色,朝我跪下了,給我磕頭說:我求您了,收手吧!我看到他這個熊樣兒,感到可氣可笑,沒理他,執意拿著魚叉瞄魚。他站起來了,黑著臉發怒了,不管不顧地上來奪我手上的魚叉,我倆像扭打一樣,小船失控,入了急流險境。

天色晚了,起風了,浪潮更大了,河面上被一種陰霾籠罩。老鱉臉色鐵青地朝我喊:不好了,黃河翻底了!我鬆開魚叉,看到遠處水面上竄起一堵高高的泥牆,像浪潮一樣,泥牆又轟然落下。接著,近處又有一堵泥牆高高舉起,搖擺著轟然落下,激起的波浪,差點兒把小船打翻,驚得我目瞪口呆,直冒冷汗。

翻底,是黃河獨有的魔怔。泥沙含量大到極致,河水的比重和沖刷力超常,會把河底的淤泥揭起來豎在河面上,就像人的反胃嘔吐一樣。河灣裡過漂魚,就是黃河要翻底的徵兆。

面臨險境,為了活命,我不敢再和老鱉對抗了。老鱉先是要我把船艙裡的魚扔掉,減輕小船的承重;爾後又要我坐在船尾壓船,使船頭翹起,利於隨波逐浪。他呢,手持竹篙,全神貫注,用盡全力,見風使舵,躲避兇險的泥牆。這會兒我服服帖帖,十分後悔為了再多撈幾條大魚,為了過過用魚叉叉魚的癮,沒有及時收手返航,入了險境。貪婪,是要命的!

又一堵特大的泥牆高高的竄起來,像是從小船底下冒出的惡魔,遮住了夕陽昏黃的光亮。那泥牆搖晃著,轟鳴著,張牙舞爪,想要吞噬我們。我驚恐不已,更看到了渾身泥水的老鱉閉上了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是啊,那泥牆只要朝我們倒下來,就會把小船砸下河底,我倆就完蛋了。我嚇得愣怔住,感到了末日的來臨。幸運的是,那泥牆沒有立時倒下,豎了足有幾十秒,小船隨波濤的衝擊離開了。當那堵特大的泥牆轟然倒下,激起的波浪又把小船衝出去了五六十米。這不幸中的萬幸,使我陡然產生了對大自然的敬畏,對命運的莫測。

在我們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沙洲,這神像奇觀,像大海上的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是虛幻的,這沙洲卻是真實的,是黃河翻底的淤泥的大量堆積,不過,它的存在卻是短暫的,也許只有幾天,或許只有幾個小時,就又會被河流衝去。老鱉用竹篙撥船,我們駛向了沙洲。

老鱉神情莊重地告訴我,小船還需要減載,就像扔掉艙裡的魚一樣。他還解釋說:小船越輕,漂浮能力就越強,就是被打下去了,也會再漂浮上來。我聽懂了,問:還怎麼減?把魚叉、撈網扔掉?他說那太小太輕,不管用。

我看看船上,就剩了他和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他用深情期盼的眼光看著我、看著我,好像要和我商量,好像又不容商量,他縱身跳上了沙洲,用勁推開了小船。

這一瞬間,我知道他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把他留在了死地上。我怎麼能答應呢?我喊:我留下,你走!我要撐船靠近,他抓起一把泥巴扔來,喊:我騙你,在沙洲上能活,在小船上會死!其實,已經沒有了爭讓的餘地,小船已經漂離了沙洲。我聽到了老鱉朝我喊:我不是地主!我不是地主!

我哭了,老鱉為了救我,留在了沙洲上。老鱉為了“摘帽”,還在求我。我若能活,一定幫他!可是我能活嗎?在這風浪泥牆的險境中,我筋疲力盡,小船是怎樣駛離河道漂進河灣的,我不知道。

知青們把我從鷹船上救下來,神奇地發現,一隻鍋蓋大的老鱉,像老牛拉車駕轅一樣夾在兩隻並列的鷹船船體中間,用神力駕馭小船,擺脫險境,救了我的命。傳說老鱉是有靈性的,是神物,你對它放生,它對你救命,這是怎樣地發人深省啊!

那沙洲不見了,老鱉的人不見了,我號啕大哭,心像針扎一樣疼。知青們說要把老鱉殺吃了,我說不行,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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