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準扶貧

[ 現代故事 ]

靠山屯是北河市最著名的貧困村,被當成了市裡的扶貧要點,可幾年過去了,這頂帽子始終沒有摘下。市裡派來過幾位扶貧幹部,但都無功而返。這也難怪,靠山屯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啥資源都沒有,連土地都少,可怎麼脫貧呀。

最近,市裡又指定讓城建局的一把手孫堅來給靠山屯精準扶貧,還給他定下了3年內有必要讓靠山屯脫貧的死使命。孫堅也知道這塊硬骨頭不好啃,但沒方法,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使命。他跟靠山屯的村支書宋徵聯絡好了,就開車直奔靠山屯。

孫堅露宿風餐地趕到靠山屯,宋徵已經在等他了。孫堅一下車就說:“你帶我到咱村參觀一下,我好有個直觀的瞭解。”宋徵就上了他的車,開車往山上走。

靠山屯坐落在山腳邊,一條消防通道盤盤繞繞地通向山頂,卻在半山腰上又分出一條岔道來,是通向後邊的山林的。車子開到岔道口,宋徵喊停了車子,讓孫堅跟他一道下來。宋徵指著那條岔道問他:“孫局,你看這條路,是上坡呢,仍是下坡?”

孫堅乜了那條岔道一眼,明明白白是下坡呀,不曉得宋徵怎麼會這麼問他,又有啥意思,就說道:“下坡啊。咋啦?”宋徵又叫著他上了車,把車子開下岔道,讓他停下車子,把檔位放到空檔上。

這時,古怪的工作發生了。車子沒向岔道下面滑,卻一路倒回去,直倒到岔道口,這才停住了。孫堅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呀。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動作,車子仍是從低往高自己倒回了岔道口。他驚奇地問道:“這是咋回事啊?”宋徵說:“這個怪坡,是咱靠山屯唯一的資源。”

孫堅一拍手說:“有資源就好辦啦,咱能夠在這上面大做文章啊。你不知道,我最怕的便是咱村沒有資源。”

宋徵的手機遽然響了。他一接聽,登時就快樂起來。本來,有個叫方劑峻的商人要來投資了。孫堅一聽,也興奮起來。有人投資,那就能帶動扶貧,他的工作就好做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愁,老天助你跑不掉。他立刻開車帶著宋徵趕往村委會。

方劑峻很快就趕來了。他一進門就說,想租下岔道口下面的那塊地皮,開一家客棧。宋徵問他準備掏多少錢。方劑峻說,這荒山野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招來客人,這租金不能太貴,一年6萬吧。宋徵眼睛放光,就要容許。孫堅卻擺了擺手說:“6萬塊錢就想租地,你也好意思開口。”

方劑峻反詰他:“那你說該多少錢?”

孫堅說:“你稍等,我給你找個行家來。”他到外面去,打了個電話。

兩個小時後,一個小夥子氣喘吁吁地來了,進門就問:“誰6萬塊錢想租塊地呀?這不是開玩笑嘛!”他從口袋裡掏出張手刺遞給宋徵,宋徵一看,小夥子竟是山水集團的老總餘仲文,立時肅然起敬:“本來你便是山水集團的餘總啊。我在電視和報紙上都看到過你。年輕有為,真是年輕有為呀。一看到你今日的成果,我真是慚愧呀!這30多年算是白活了。”餘仲文忙著說:“謬讚,謬讚。宋書記,那塊地我看過了,絕對不止這個價兒。”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壞了自己的功德,方劑峻很不快樂。他冷靜個臉,冷冰冰地說道:“餘總,你在城裡搞開發,那是行家,可這靠山屯不一樣啊。這荒山野嶺的,有誰來啊?沒人來,我賺誰的錢呀?不瞞你說,投這6萬塊錢,我還心驚膽顫呢。”

餘仲文笑呵呵地說道:“靠山屯的怪坡,便是炒作的熱點,炒熱了,不愁來人少,只怕來人多了你接待不了。只要有人來了,那錢還不是嘩嘩地往裡流?我出20萬。”

方劑峻賭氣地說:“沒你這麼搶生意的吧?我出21萬!”

餘仲文沒想到方劑峻還會漲價,鼓了鼓眼睛,說道:“我出25萬!”

兩個人一路加碼,幾乎成了競拍,最終餘仲文漲到了43萬,方劑峻不敢再往上加,只好消聲匿跡了,喪氣地走了。餘仲文抓住時機,跟宋徵簽了合同,然後就到岔道口的怪坡下面去劃出了地界。

怪坡下面不遠,便是一片荒灘,方劑峻看中的便是這個當地,現在被餘仲文搶了去。餘仲文拿下了地,就找人來規劃施工。孫堅想著他那扶貧的事,就讓餘仲文儘可能地組織靠山屯的人到客棧裡工作。工作一個,就脫貧一家。這一算下來,就有十幾戶能夠脫貧,那是功勞一件啊。孫堅忙著整了資料,向上面彙報。

3個月後的一天,餘仲文遽然給孫堅打來電話,急迫地說道:“姐夫,出怪事了!”孫堅忙著問他是怎麼回事。餘仲文說,靠山屯那個怪坡不怪了。孫堅一時愣在那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讓餘仲文重複一遍。餘仲文焦灼地說:“姐夫,那個怪坡,不怪了!”這回孫堅聽清楚了,可他更糊塗了,利誘地問道:“怎麼叫不怪了?”餘仲文怕自己說不清楚,讓孫堅趕忙過去。孫堅匆促趕往靠山屯。

來到那個岔道口,餘仲文已經在等他了。他忙著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啊?”餘仲文指著那條路說:“姐夫,你看呀!”孫堅去看那條路,卻見那條路蜿彎曲蜒地往山坡上去了,明顯便是上坡呀。他怕是自己看錯了,忙著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條路仍是上坡。可幾個月前他看時,這條路明顯便是下坡呢。他忙著問餘仲文:“誰動過這條路?”

餘仲文讓他給氣樂了:“這麼大一條防火通道,哪是想動就動的?更何況,我們就在下面施工,有人動早就看到了。這幾個月,這條路一動都沒動過。”孫堅也蒙了:“沒動過,怎麼從下坡變成上坡了?”餘仲文說:“我就說呢。沒了怪坡,就沒了炒作的噱頭,誰還來呀?我不得幹賠嘛!姐夫,你可把我害慘了!”

這時,宋徵也聞訊趕了過來。他一看到怪坡從下坡變成了上坡,再也不怪了,不禁大為驚詫:“咋會這樣?餘總,你咋把我們村的寶物給弄沒了?”

餘仲文沒好氣兒地說:“咋會是我弄沒了?你想想清楚,寶物沒了,最倒運的是我!”

宋徵更急眼,跳著腳地衝他吼:“你倒什麼黴?你頂多是賠點兒錢,拍屁股就走了。我呢?村裡的寶物從我手上弄丟了,鄉親們會把我罵死!”

兩個人越吵越兇,眼看著就要動手,孫堅忙著來勸。說來說去,兩個人都是輸家,卻沒人能想明白那個怪坡怎麼遽然間就變了。原因想不明白,但結果卻顯而易見。沒了炒作的噱頭,餘仲文雖然又花了一筆廣告費,想招徠遊客們前來,但沒了怪坡的靠山屯實在沒啥特色,來的客人很少,縱然孫堅也組織局裡的會議到這裡來開,但三公經費減少了,對這麼大的客棧來說也是杯水車薪。餘仲文看越開越賠錢,爽性關了客棧,賠了靠山屯一筆錢,逃之夭夭了。

孫堅倒是個聰明人,把餘仲文租地的錢和賠償金一起算成了靠山屯村的經濟收入,再按人頭一平均,居然能讓靠山屯村脫貧。他的巨大目標實現了,從此再也不過問靠山屯的事,連來都不來了。

一個爛攤子又交到了宋徵手上。

晚上,宋徵又見到了方劑峻,跟他大倒苦水:“孫局長都不接我電話了。咱村的脫貧,又沒指望啦。”方劑峻就笑了:“他不接電話正好,接了倒費事。”宋徵愣住了:“為啥?”方劑峻笑道:“他不干預,我們的工作就好辦了。”

方劑峻也是靠山屯的人,和宋徵是同學。後來,方劑峻考上了名牌大學,結業後就留在城裡,開了一家策劃公司。宋徵當上村支書後,特意進城找到他,讓他給想想方法,必定要把靠山屯的貧困帽子甩掉。方劑峻得知市裡指定孫堅負責靠山屯的脫貧使命,就給他出了個主見,競標那塊荒地。孫堅公然中計,讓他的小舅子餘仲文拿下了地,這就能帶動全村的經濟發展,也能讓十幾戶人家脫貧,宋徵快樂壞了。誰知怪坡遽然不見了,餘仲文倉惶而逃,真又把宋徵急壞了。他急速跟方劑峻求救,但方劑峻一向不著急,拖了這些天才回來。

看到方劑峻心中有數的姿態,宋徵急速問他:“你有方法?”

方劑峻說:“有啊。”

宋徵催促道:“快說吧,別急死我!”

方劑峻不疾不徐地說道:“我們把怪坡康復了,繼續用它做噱頭,招徠愛好探險的人。”

宋徵驚得張口結舌:“你說啥?怪坡還能康復?”

方劑峻淡淡地說:“那個客棧本來是能賺錢的,可餘仲文太貪心小便宜,生生把怪坡毀了,他也就沒了賺錢的機會。”

宋徵還不明白。方劑峻就給他講,所謂怪坡,其實也沒啥怪的,便是周圍環境給人形成的視覺差。詳細到靠山屯這個怪坡,那便是西面大山和東北面土坡的特殊形狀,使得夾在中心的消防通道給人形成視覺誤差。餘仲文蓋客棧時,為了壓縮運輸成本,就近取土,把土坡給削平了,環境改動,視覺差也就不存在了,怪坡不怪了。他們現在要做的,便是按本來的形狀康復土坡,並把餘仲文遺留下來的客棧加以使用。

方劑峻說著,就開啟電腦,放了一段錄影。那是怪坡的完好影片。本來,方劑峻早就想解開怪坡之謎,之前做了許多工作,現在,他就想讓這個怪坡為靠山屯的鄉親們致富服務了。他對宋徵說,只需按原樣康復土坡,怪坡也就能夠重現。等怪坡重現以後,他再在網上建議一輪宣揚,那便是怪坡下面驚現豪華客棧,卻至今沒有開張經營,原因成謎。有了這麼強烈衝擊力的噱頭,必然會吸引很多城市探險族前來探險,靠山屯的旅遊業就上去了,鄉親們天然就有了收入。

宋徵也被他的計劃征服了,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你一向惦記著我們靠山屯呢!”方劑峻感喟地說:“這是我的家鄉。不為家鄉做點兒事,我寢食難安呀。”宋徵又說道:“讓人家餘總賠了那麼多錢,我很內疚。”方劑峻白了他一眼,說道:“他們要是不存著私心,又怎麼會賠錢?那個孫堅,上面讓他來扶貧,他卻想著使用咱的資源,讓他小舅子再賺一筆。餘仲文要不是心黑,又怎麼會把怪坡銷燬?他們,又有誰真心為我們靠山屯著想了!”

宋徵點了點頭,心裡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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