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之愛

[ 現代故事 ]

五年前,我在省勞改農場當武警,和我在一起的管教老何,五十多歲了,是個山東人,當過特警,一手好槍法。

一天,老何帶著我們一個班的武警,押解四十多個犯人到離場三公里外的一座山上挖土豆。

途中我和老何突然聽到山頭那邊響動,趕緊跑過去檢視情況,原來是一個叫黑子的搶劫犯,趁上廁所的工夫想逃跑。這可不得了,我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隨手端起肩上的自動步槍推彈上膛,準備口頭警告無效後,就地將他擊斃。

雖然荷槍實彈,一觸即發,但我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還是第一次,心裡難免有些緊張,再加上週圍地形複雜,很難保證準確擊中目標。就在這時,老何卻意外地示意我不要開槍,這件事交給他處理。

聽到這話,我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也很快明白了老何的真正用意——

早就聽人說過,老何的獨生女兒紅霞和黑子處過物件,感情,猶豫不決。沒辦法,紅霞不得已打了舉報電話,在協助公安人員抓捕中被黑子開槍誤傷,打折了一條腿。

看著昔日健步如飛的女兒如今拄拐艱難行走,老何心裡能好受嗎?那段時間他把牙咬得吱吱響兒,恨不能千刀萬剮了黑子。

現在黑子落到老何手裡,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老何能不親手來報這一槍之仇?我按照老何的吩咐,飛快地向黑子逃跑方向追趕過去。

“站住!再不站住,我就要開槍了”我故意使勁大聲喝道,目的想鎮住黑子,讓他別走絕路。可黑子卻連頭也不回,像沒聽見似的,根本不理睬我的警告,繼續拼命地向前狂奔。

眼看他就要跑到前面一堵廢棄土牆邊了,土牆後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防護林,犯人要是鑽進去,我們可真要大海撈針了。

就在這緊急關頭,“砰!”五四式手槍一聲清脆的爆響,是老何開的槍。這一槍是朝天開的,他在執行工作紀律,鳴槍警告罪犯。在第一聲槍響之後,黑子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後,反而跑得更快了。

“砰!”又是一聲槍響。按理說,老何這一槍完全可以要了黑子的小命。但不知為什麼,老何沒有那樣做,還是朝天鳴槍警告。可人家黑子並不領情,還是頭也不回沒命地跑。

眼看還有兩三米的距離,黑子就要翻越那堵牆了。關鍵時刻,只見老何當機立斷,隨手把槍一揮,隨著第三聲槍響,黑子“哎喲”一聲倒在土牆根下。

“好槍法!”我邊喝彩邊跑過去,準備保護現場,通知法醫來勘查檢驗屍體。誰知,當我跑到土牆邊時,一下子愣住了:黑子沒有被擊斃,傷口也不在頭部、胸腹部等致命部位,而是在左小腿上。神槍手的槍法不行了?這距離還不到70米呀!

頑固透頂的黑子躺在地上看了我一眼,就偏過頭去,目光裡充滿著仇恨。這時,就見老何氣喘吁吁地跑來,他一邊把槍插進槍套,一邊恨鐵不成鋼地罵起黑子:“你這不是找死嗎?你能跑過子彈?你還年輕,這輩子就想這麼毀了?”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當黑子聽到是老何的聲音後,一反常態,立馬翻身坐了起來,眼裡滿是驚疑的神色。當他得知是老何開的槍後,竟然拖著一條傷腿,忍著疼痛,吃力地爬到老何面前,一個勁兒向老何叩頭討饒,和剛才黑子的表現判若二人。

看著黑子還在流血的傷腿,老何二話沒說,迅速蹲下來解開黑子的鞋帶,隨後三下五除二又綁在他的傷腿上,血馬上止住了,黑子兩眼裡充滿了感激之情。

在抬黑子去場部醫院的路上,就見黑子當面問老何:“何管教,你是神槍手,為啥不打我致命的地方?咱們可有仇啊!你女兒是讓我失手打殘的。”

老何冷笑一聲,反唇相譏:“你也知道有仇,公報私仇我可以名正言順地一槍打死你,你信不信!在那種丘陵地形裡打你的上身比你的下身更容易,這你不會不知道!”

看得出來,黑子心裡徹底服了,嘴上卻不依不饒,故意激老何:“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你打死我,又不犯法,還可以報一槍之仇?!”

這一激不要緊,老何火爆脾氣又上來了:“你這個混小子,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告訴你吧,我之所以沒有打死你,那是我看你小子還有點良心……”老何一席話把黑子訓斥地一聲不吭。

回來的路上,我發現老何神情沮喪,一臉愧疚的樣子,便安慰他說:“黑子越獄逃跑咎由自取,你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老何看了我一眼,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似的,半晌兒才對我說:“前兩天我就發現黑子反常跡象,後來一忙活忘了找黑子談心,所以導致了今天這個結果。”

老何見我還不大明白,繼續解釋說:“在這裡服刑的犯人大都沒有什麼知識。如果是那樣的話,國家投入的資金和我們付出的心血可能就會白流啊!”

說到這裡,老何還特意強調說:“你沒看到嗎?我打的是黑子的左小腿,就是想給他傷害小些。我家也有殘疾人,他們生活,他的犯罪不能說我們社會沒有責任。黑子本質並不壞,他的逃跑肯定事出有因……”

後來,黑子在養傷期間主動向公安機關交待了他逃跑的原因:他有五萬多元的贓款藏在一個山洞裡。他想逃出去後拿這筆錢,到外地隱姓埋名做生意,掙錢補償老何女兒傷害費……另外,黑子還檢舉了一個搶劫團伙,公安機關根據黑子的提供線索抓獲了五名犯罪嫌疑人,追繳贓款贓物價值三十餘萬元。

從那以後,黑子真的洗頭換面,用心改造,很快成了勞改積極分子,多次獲得減刑獎勵,提前五年正大光明地回了家。

不久前,我轉業到地方政法委工作。那天,老何突然打來電話,邀請我兩天後參加他女兒紅霞的婚禮。聽說我愛人在中學當體育老師,能不能借用一下運動會的發令槍,作為結婚燃放的鞭炮使用,還說這是新郎的想法。我說這方法倒挺新奇的,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我又問新郎是誰,家住哪裡?老何沒有直接回答我,說到時就知道了。

第三天,我按照老何指定的地點準時來到結婚禮堂,一進門屋內的橫幅大字告訴我,和老何女兒結婚是刑滿釋放不久的黑子。老何見是我,敘說起黑子出獄後如何費盡周折,和紅霞重歸於好的經過。老何夫婦經過慎重考慮,最後總算同意了他們這門婚事。

聽完老何的介紹,我真替這兩位歷經生死磨難的年輕人走到一起感到高興,浪子回頭金不換啊!都說冤家路窄,我說這句話在老何這裡行不通了,他們是越走越寬啊!

這時,外面的“鞭炮聲”響起來了,臺上講話的黑子顯得特別激動,他幾乎一字一頓,感情真摯地說道:“……是爸爸的一槍之愛,震撼了我的心靈,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以恩報德,照顧好妻子,侍候好二老。婚後我們開一個食雜店,用自己的辛勤勞動,過正常人的生活。用我一生的責任贖我一輩子的罪過……”

臺下頓時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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