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在廣場遛彎時,聽到幾個小毛孩摩拳擦掌地商量混社會的事,頓時覺得有必要把我和所謂大哥的事情講出來。
小學時,我看了一部叫《古惑仔》的電影后,就迷上了混社會,天天夢想做大哥。初中沒畢業,我就輟學到市裡胡混,幹了一堆壞事,漸漸身邊聚集起了一幫小混混。
這天,我們到一家飯館吃“霸王餐”,店主打電話招呼來個綽號叫“京巴”的凶神惡煞的漢子,我們頓時慫了,乖乖地掏了錢。大概瞧我們挺識相,京巴說他是九爺的人,然後告訴我們那些地方是九爺罩著的,免得我們誤打誤撞。
九爺是道上的傳奇,據說跟他一起出道的大哥要麼死了殘了,要麼在牢裡,唯有他還在龍精虎猛地作惡。我們這些黃口小兒既需要這樣的導師指引,又急著抱大腿,就央求京巴給引見。
京巴答應了,但提出要有見面禮。我們湊了一個大紅包,由我帶著隨京巴拜見九爺。兩人來到一個小麵館,裡面坐著個鬆鬆垮垮的中年人。我正要清場,京巴努嘴示意他就是九爺。中年人面皮白淨、頭髮謝頂,如果不是襯衫下隱現的胸大肌,簡直就是一知識分子。
九爺漫不經心地接過我恭恭敬敬遞上的紅包,問了我幾句,說:“以後你就跟我混了,這事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在外邊亂講,有事我會讓京巴通知你的。”說完拍拍屁股走了。
相處以後,我們對九爺的低調有了更深刻的感受。遇事他是能躲則躲、能不出面儘量不出面。教育我們也是說能嚇唬就不要動手,打人管用就不要傷人,不死到臨頭不能殺人。我們都不理解:這是混社會,還是搞小腳女人集會?
事實證明這老傢伙是對的。沒多久,公檢法司嚴打,其他團伙的大哥都進了局子,只有九爺成了漏網之魚。京巴也給抓了,定期給九爺交花紅的差事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這天我按照九爺的吩咐來到了定西路,這條小巷空無一人,九爺在電話裡一個勁給我指方向,終於我在牆角一個半開啟的井蓋下瞅見了九爺的腦袋。九爺在市裡有好幾處住所,前不久我還和京巴一起去他城郊的別墅給他送過“天堂華府”的頭牌小姐。想不到他會躲到這裡。
九爺坐在睡袋上數錢,我瞧見暖氣管道上掛著的一把金光閃閃的開山刀,想拿過來把玩。“別動!”九爺大叫一聲,將叼著的軟中華彈到我右手的虎口,燒得我齜牙咧嘴的。
京巴放出來後,我和他訴苦,京巴說九爺是怕我知道他不光彩的秘密。九爺並不是家中老九,道上稱他九爺,是說他和九尾狐狸一樣狡猾。九爺剛出道那會兒,跟人爭地盤砍死了人,團伙為首的都被判了死刑。法庭質證時,發現九爺的刀一碰就捲刃,人肯定不是他殺的,九爺因此成了獲罪最輕的那個。幾年後九爺出獄,山中無老虎,他就成了大王。
“不諳世事的愣頭青總覺得混社會就是砍人,爽得不得了,其實砍別人就是砍自己,是作死。”京巴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懂得這個道理的京巴,後來還是在我們與另一團夥火併時死了。他的刀是按九爺的制式改造的,他不拼命,不等於對方不拼命。九爺還有後手,他武功底子深厚,僅憑一對精鋼打製的刀柄就足以防身。京巴依仗的是自己跑得快,不巧的是他好色,出事頭天晚上在“春滿園”玩大了,跑時腿發軟,摔了個大馬趴,對方一擁而上,他就給戳成篩子了。
我在後面磨蹭,沒砍人也沒被人砍到,找地方躲藏起來,幾天後還是被警察抓了。九爺派人給我送錢捎話,讓我認罪,不要扯別人,他會幫我上下打點,照顧好我的家人,我感激涕零。
我被判了五年實刑,因為不肯揭發,無立功表現,也沒獲得減刑。刑滿釋放回到家裡,才知道九爺不僅沒幫助我的家人,還藉口幫我疏通關係爭取減刑,從我家拿走十多萬,家人怕我想不開,一直瞞著。後來我得知藏身的地點也是九爺主動向警方透露的,當時事鬧大了,對方殺人償命,我們這邊也必須有人承擔罪責,九爺怕追查出自己,就把我這個一度表現兇悍、在警局裡掛了號的骨幹推了出去。
我認清了九爺這個所謂大哥的本來面目,找到九爺,準備退出。九爺卻說,他為我的事還賠了三萬多塊,我只好繼續為他賣命。
混社會的坐過監獄跟讀書人出國鍍金似的,再加上我腦袋活絡,打架眼黑,在團伙的地位一步步提升,九爺看我有利用價值,提拔我做了副手。我私下打聽過,迄今為止做過九爺副手的人都死了。我私下開始活動,試圖自救。
這時西城丁大帥的團伙和我們的矛盾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丁大帥多次約九爺單挑,九爺都拒絕赴約,最後雙方約定在碼頭切磋。
開戰時,我打了個呼哨,我們這邊的人,除了九爺都齊刷刷地往後退。這是我跟大家商量好的,我們中多數人跟隨九爺多年,都不想繼續做他的炮灰,想借對方的手把他解決掉,九爺雖然不會真的拼命,但在這種場合,樣子還是要裝的。
我們轉身逃跑,身後不斷有人中刀,一片鬼哭狼嚎。跑到安全的地界,一清點人,除了幾個新人外,失蹤的就只有九爺,大家揮刀慶祝。
其實我們高興得太早了,幾天後傳來訊息,九爺沒死。九爺雖然沒有察覺我們的陰謀,但他事先早就想好了退路,我們跑時,他順著堤壩滾了下來,雖然膝蓋摔碎了,還是撿回了一條命。
兄弟們嚷嚷著趁九爺重傷,乾脆找上門把他做了,推舉我做大哥,我拒絕了。我不願意做九爺那樣的老狐狸,把手下當炮灰;更不願意被手下當炮灰。我算看透了,社會不是人混的,大哥不是人當的!
我不辭而別,回村跟父母一起種菜。聽人說,身體康復的九爺沒費周章就順利迴歸了。九爺沒找我的麻煩,他這人無利不起早,不會跟人置氣。當然他也知道我是個敢豁命的主,不好惹。種菜掙了點錢後,我開了農家樂,後來生意越做越順,就把農家菜館開到了鎮上,十幾年後,又把菜館開到了市裡。
這天,九爺突然來到我的店裡,他的頭髮全掉光了,面容也比過去蒼老了許多。九爺沒帶馬仔,進門就向服務員要錢,什麼時候他落泊到親自收保護費的份兒上了?
我暗中指示前臺給他一筆錢打發他走了。後來我一打聽,原來,九爺早已今非昔比,隨著年齡漸長,手下們漸漸就不拿他當回事了,動不動就當眾欺辱他,一來二去,把他的腦袋都打壞了。可九爺還記得自己是混社會的,犯病的時候就到商店、飯館收保護費。
望著九爺遠去的背影,想到自己曾經那麼渴望當道上的大哥,我害怕得後脊樑直冒冷汗。
這是我親歷的混社會,這樣的事你想嘗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