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莊的西瓜遠近聞名,這天一大早,老吳頭拉著一車瓜來到鄰市,經一個執勤老民警指點,在一塊大廣告牌下布好了攤位。
這地方陰涼,又是十字路口,人來人往的。臨近中午,賣了小半車的瓜了,老吳頭抹了把汗,不禁感慨:看來這趟跑得值!唉,花果莊的西瓜過去是“皇帝女兒不愁嫁”,這幾年卻得跑這麼遠才能找到銷路喲……
這時,有輛車停在了瓜攤前,下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老吳頭見狀忙上前招呼:“隨便挑,看上哪個拿哪個!”年輕人“哼”了聲,順手一指:“就它了!”
老吳頭一看,對方要的是他閒置在旁的一個深紋翠皮大瓜,他忙賠著笑說:“真對不起,這瓜不賣。”年輕人像喝了點酒,衝勁上來了:“嘿,我還就看上它了。”老吳頭也挺倔:“不好意思,您另挑一個吧!”
兩人正僵持著,車上又下來一個圓臉牛眼的漢子。那漢子滿口酒氣地說:“小白主任,你、你跟個賣瓜的,吵、吵啥呢?”聽罷緣由,那漢子上前內行地拍拍瓜,點點頭:“吃瓜吃大!這瓜至少三十斤、斤往上!老頭,你既然不賣,為、為啥還把它擺出來?”
自打照面,老吳頭就覺得對方眼熟,再聽這人有些結巴,他猛地想起來:這不是馬大舌頭嘛!
要說馬大舌頭也是號人物,幾年前,他打通各路關節,在花果莊建了個可領取國家補貼的垃圾焚燒場,但焚燒並不能消除垃圾,只是縮減了垃圾體積。底灰中的有害廢物毒性大,給環境帶來了更大的汙染。所以後來,焚燒場被取締了,但馬大舌頭這時已賺了個盆滿缽滿,屁股一拍,走人了。
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老吳頭正沉思,那邊馬大舌頭掃了眼運瓜用的農用車牌,冷不丁來了句:“這瓜、瓜是不是花果莊的?”
老吳頭聞聲一愣,險些氣炸了肺:好哇,你還記得花果莊啊,我們花果莊的瓜,名聲就是被你敗了的!氣惱中,老吳頭心生一計。
“這是河灘瓜,跟花果莊不搭界,車是花果莊的瓜農連牌子一起轉給我的。”老吳頭又瞅了眼那個大瓜,故作惋惜,“唉,這瓜是留種用的,自然要貴些,恐怕……”
“呵,我還當它金子價呢!”剛才那眼鏡男輕蔑地一笑,“老頭,聽說留種瓜特別甜,你先開個口子,讓我們馬老闆嚐嚐。”
“得嘞!”老吳頭應聲提過一個大礦泉水瓶,用瓶中清水衝了衝西瓜刀,用刀在瓜腰處開了個三角小口子,撬出一塊瓜遞了過去。
馬大舌頭將那瓜在嘴裡一咬,紅汁就流了下來:“嗯,湊合。”說著他轉身吩咐小白主任,“別、別讓客人久等。”小白主任應和著,趕緊給了錢。
見兩人拎著瓜上車走了,老吳頭卻複雜:那瓜還真不是什麼好瓜呀!
當年馬大舌頭辦焚燒場,廢渣不好處理,他就偷偷排到一條廢棄旱溝內。時間一長,加上下雨形成積澇,就成了臭烘烘的汙泥溝。
老吳頭的瓜地正好在溝邊,一不小心,一棵瓜秧竟遠遠把根扎進那條汙溝內。溝內淤泥黑厚,瓜秧發育過猛,就生成了這麼個大瓜。這種瓜體形巨大、色翠紋深,卻中看不中吃,有股怪味。
早上裝車時,老吳頭順手將那個瓜摘下,用來壓油布,擺攤時隨手一丟,沒想到,被馬大舌頭他們看中了。老吳頭心中有怨,就故意把瓜賣給了馬大舌頭,“種瓜得瓜”,也算他自食其果吧!
老吳頭這麼想著,正打算收攤走人,沒想到不一會兒,馬大舌頭又坐車回來了,他讓小白主任將半個瓜往桌上一放,就罵開了:“老東西,你賣的啥破瓜?呸!”
原來,馬大舌頭中午在飯店宴請重要的客戶,他嫌飯店的果盤不新鮮,就出來買了個瓜給大家嚐嚐,他還殷勤地招呼對方:“這是上好的河灘瓜,我親、親手挑的。”
瓜看著是不錯,對方也就不客氣了,可一入口,眾人臉上都浮現出奇怪的表情。馬大舌頭酒意未消沒留意,竟還熱情勸著:“吃啊!吃!這瓜甜、甜,不吃是傻子!”
對方見狀,一時面面相覷,領頭的放下瓜,冷著臉說:“馬老闆的誠意我們心領了,不過下午的會談還是再議吧。”
見對方不由分說揚長而去,馬大舌頭不明所以,他往嘴裡扔了一塊瓜:好傢伙,一嘴怪味兒!誰要勸人吃這玩意兒,腦子肯定有病,這生意能不黃?
馬大舌頭心痛加氣惱,帶著小白主任就來興師問罪,小白幫腔道:“你說,這瓜是人吃的嗎?還賣高價,你可缺大德了!”
這一嚷嚷,立馬引來一堆圍觀群眾,連附近執勤的那個老民警也招來了。老吳頭這時反而鎮靜了,他拎過礦泉水瓶,用瓶水衝了衝刀上殘留的西瓜汁,二話不說從那半個瓜上剜下幾小塊,遞到了老民警和幾個圍觀者面前。老民警輕咬了一口瓜,瞪了馬大舌頭一眼說:“不能說非常甜,但也不像你說的那麼差勁。”
“這……”馬大舌頭不知說什麼好,他的牛眼在老吳頭身上掃來掃去,突然發現新大陸似的高叫,“他肯定在水瓶裡放了糖!用蘸了糖水的刀剜瓜,當、當然甜了。”
老吳頭無奈地笑笑,將水瓶遞給了老民警。老民警用手指蘸水嚐了嚐,說:“這水是鄉下帶來的吧?鹽鹼味大,哪有什麼糖啊?”
這下,圍觀的人開始對馬大舌頭冷嘲熱諷了:“胡攪蠻纏,這種人還真稀奇!”“大暑天的,人家賣瓜不容易,把人家瓜吃了一半了再找茬退錢,臉呢?”
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馬大舌頭傻了。老吳頭見狀,得意地吆喝道:“謝大夥兒捧場,我們花果莊的西瓜包熟包甜,不然不要錢!”
“什麼?”馬大舌頭聞言跳了起來,“各位,上、上這老頭當了,花果莊的西瓜不能吃啊!”
眾人問為啥,見馬大舌頭低頭不語,老吳頭苦笑道:“就是他辦的那個焚燒場,把花果莊的土壤給汙染了,後來花果莊的西瓜因檢測不過關,失去了出口的資格。訊息傳出,花果莊瓜的名聲就臭了。後來政府關了焚燒場,又清理排汙,西瓜倒是又檢驗合格了,可誰還信我們呢?”
眾人一陣唏噓,馬大舌頭吃不住勁了,他讓小白主任回車上拿來一把水果刀。他親自動手,在瓜上劃下幾小塊,再遞給眾人:“口、口說無憑!你、你們再嚐嚐。”
幾個圍觀者放進嘴一咬,怔住了:“哎,這什麼味兒啊!”
眾人驚異中,老吳頭誠懇地說:“對不住,各位。其實這一瓜兩味的秘密,還就在這瓶水中。”
老吳頭說,大家都愛吃甜瓜,所以賣瓜人就慢慢摸索出個門道,用鹽水浸西瓜刀,因為鹽水能讓人的味蕾對甜度更加敏感。剛才他用淌著鹽水的刀切了瓜,成功騙過了馬大舌頭和嘗瓜的人。
老吳頭正視馬大舌頭:“這跟你當初建焚燒場一個路數。你先把好處吹得天花亂墜,騙取了大夥兒的信任,最後卻塞給了我們一個大壞瓜!”
老吳頭又對圍觀的人歉意地一笑,說:“其實現在鹽水浸刀這招沒多大用了,因為國家檢測程式越來越嚴格,糖度不夠的瓜很難矇混過關流入市場。我帶著鹽水,原本是想自己喝的,一到夏天我就愛出汗,喝點鹽水,好補充水分。”說著,老吳頭衝馬大舌頭一躬身,“我也是心氣難平,才做了這上不得檯面的事。現在當著大夥兒的面,我向你賠罪了。”
馬大舌頭本因為黃了一樁大生意而正在氣頭上,可這會兒,他竟紅著臉,什麼話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