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本最近老是失眠,起因竟是為了他那未過門的兒媳。
原來,兒媳婦的父親是一位領導,母親經營著一家公司,兒媳婦自己是一所大學的老師,可以說是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學問有學問,要模樣有模樣。但羅老本非但不高興,反而憂心忡忡:這麼好的人家,跟自己家能般配嗎?
羅老本和老伴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跟兒媳婦家比起來,羅家可算是窮家破戶。而且羅老本的老伴有尿毒症,羅老本和兒子這幾年賺的錢,都捐獻給醫院了。為了攢錢給老伴換腎,羅老本沒白沒黑地幹,腰都累得直不起來了。一年前,多虧遇到了一位好心人,捐給了老伴一個腎,才救了老伴一命。
按照農村的規矩,新媳婦進門頭一天,要給公婆三跪九叩,羅老本一想起自己這個窮公公,要接受豪門千金的兒媳婦的跪拜,他的心裡就難受:兒媳婦願意給自己下跪嗎?如果兒媳婦看不起他,不下跪,他該怎麼面對?就算兒媳婦真心下跪,公公婆婆要給見面禮,他一窮二白,能拿什麼當見面禮呢?
羅老本發愁,老伴也嘆氣。兒子回家,見到二老如此,問清情況後,不禁笑了:“你們是瞎擔心,實話告訴你們,你們的兒媳婦不是那樣的人。結婚當天,你們啥見面禮都不用準備。”
羅老本心想:小子,你如今在熱戀中,腦袋都被燒暈了。不拿見面禮,自己不怕寒磣,外人還笑話呢。這見面禮,一定要拿!
按照農村的規矩,新人結婚之前,女方要到男方家“相宅子”,其實就是看看公婆住的地方,然後叫來親朋好友,拉拉家常,吃頓便飯。兒子要帶未來的兒媳婦前來“相宅子”,這可急壞了羅老本。前幾年為了給老伴治病,家裡能賣的都賣了,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新媳婦來一瞧,能高興嗎?
於是,羅老本去這家借了一套沙發,又去那家借了一臺電視,正要再去借茶几,兒子回來了,趕緊攔住父親:“爹,你這是幹啥?”
“幹啥?裝點門面唄,咱家太寒酸,讓新媳婦看了,我和你娘丟不起那個人。”羅老本說。
兒子又好笑,又心酸,他告訴父親,就算借來玉皇大帝的金鑾殿,兒媳婦也看不到。羅老本不解,忙問為啥。兒子沉吟了半天,才告訴他,兒媳婦半年前出了場車禍,一隻眼已經失明,另一隻眼的眼角膜受損,視力下降得厲害,看東西模模糊糊,跟盲人差不多。
兒子苦澀地說:“我怕你們反對我們的婚事,一直瞞著你們。這次相宅子,我本來不想讓她來,可是她怕二老不高興,堅持要來……”
羅老本好半天才回過神:“兒子,她那眼睛……不能好了?她家不是有錢嗎?送到國外也治不好?”兒子苦笑著說:“國內國外都一樣。那隻眼需要移植眼角膜才能恢復,但是現在捐獻眼角膜的人實在太少,一直到現在都沒等到。”說到這裡,見羅老本的臉色陰晴不定,他不禁擔心起來,“爹,你不會……反對我們的婚事吧?”
誰料羅老本愣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眼睛裡射出興奮的光:“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好,太好了!”老伴兒和兒子都驚呆了,以為他是突然受了刺激發了瘋。兒子緊緊拉住手舞足蹈的羅老本:“爸,其實盲人也沒什麼,只要我們真心相愛……”
可羅老本卻不顧兒子的話,大聲宣佈:“老伴兒,兒子,見面禮有了!”他眼裡光彩熠熠,彷彿解決了一生最大的難題。兒子一時還沒理解他的意思:“見面禮?什麼見面禮?”羅老本指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但不反對你們的婚事,我還要把我的一隻眼角膜,捐獻給兒媳婦。”
兒子嚇了一跳,老伴兒也嚇得不輕,他們堅決反對羅老本這麼幹,可是羅老本卻是鐵了心,誰勸也不聽。他告訴兒子,他一輩子土裡刨食,啥寶貝都沒有,這隻眼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再說了,他只捐一隻,不是還剩下一隻嘛,又瞎不了。兒子知道父親的倔脾氣,最後只好含淚答應了。
不久,羅老本的一隻眼角膜移植到了未來兒媳婦的眼睛裡。這事轟動了四里八鄉,兒子兒媳婦結婚當天,電視臺都來做了報道。畫面上,只見羅老本穩坐太師椅,接受兒子兒媳婦的跪拜。用眼角膜給兒媳婦做見面禮,這事還真沒人做得出來,對於兒媳婦的跪拜,他接受得非常坦然,甚至有些驕傲。
婚後,小兩口每週都會帶著大包小包回家看望羅老本夫婦。兒媳婦自然對公婆感恩戴德,連親家都對羅老本尊敬有加。羅老本更是沒有一絲一毫在“豪門”面前的卑微,經常翹著鬍子跟人炫耀自己這昂貴的見面禮,送得值,實在太值了。
一年後,兒媳婦懷胎十月,要生了。這天是預產期,由於胎位不正,需要剖宮產。羅老本和老伴兒都趕來了,一聽要剖宮,嚇了一跳,趕緊問:“這事沒有危險吧?”大夫安慰他,說這種手術很平常,放心吧。然後大夫又問羅老本的兒子:“你的妻子以前動過類似的手術嗎?”兒子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父母,湊到大夫耳邊小聲說:“動過,她曾經摘除過一個腎。”雖然兒子聲音很小,但是還是被耳尖的羅老本聽到了,他嚇了一跳:“你說啥?兒媳婦摘除過一個腎?什麼時候的事?”
在羅老本的一再逼問之下,兒子終於說,那個腎,是在兩年前摘除的。羅老本還是不明白,追問是因為生病摘除的嗎?身旁的老伴兒卻是個明白人,她思忖半天,突然一把搶過大夫手裡兒媳婦的血檢化驗單,等看清兒媳婦的血型,她突然號哭一聲:“老頭子,你這個大傻蛋,兒媳婦的血型跟我的一樣,她是兩年前摘除的腎,我是兩年前移植的腎,我這個腎,八成是兒媳婦捐給我的呀!”
羅老本傻了,他一把揪過兒子的衣領:“臭小子,你老實交代,你娘說的是真的嗎?”兒子眼圈紅了,含淚點了點頭。老伴兒狠狠捶了兒子一拳,又哭著對羅老本說:“你捐給兒媳婦一隻眼角膜,就得意得不得了,逢人就誇耀,可你瞧瞧兒媳婦,捐給了我一個腎,都兩年了,咋不對我說一聲呢。”
不久,兒媳婦手術順利完成。等她被推出手術室,羅老本和老伴兒再也忍不住,一人拉住兒媳婦的一隻手:“當年你捐腎的事,咋不告訴我們一聲呢?”兒媳婦笑了:“告訴你們,你們不就愧疚一輩子了?你們二老辛苦了一輩子,不能再背感情債了。”羅老本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說謝謝。兒媳婦卻說:“謝啥,人這一輩子都有兩個父母,孃家的父母和婆家的父母,都是親爹孃。”
聽著兒媳婦善良的暖心話,羅老本只覺得心口發酸,一句話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