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別

蔣局長退休不久生了一場病，住院治療幾天，病情逐日好轉，卻越來越壞了。

他住的雙人病房的鄰床住著老許。幾天來，看望老許的人絡繹不絕，大多是青年學生模樣的人，也有中年男女。慰問品很簡單，就是一兜水果、一盒糕點或一束花。病房裡飄滿了花香果香。

本來蔣局長以為老許是位有權位的在職領導，後來一問才知道，人傢什麼官都不是，就是本市第一中學的普通語文教師，也是剛剛退休。老許說，來看望他的都是他過去多年帶過的學生，最早的還有二三十年前的學生。他說做了幾十年的班主任，和學生交往多，感情也比較深。

此情此景讓蔣局長心裡酸酸的。想想自己在位時偶爾生病住院，病房裡也是這般熱鬧，也是看望者絡繹不絕。以致後來他再人院治療不得不封鎖訊息，即使這樣仍有想方設法打聽到訊息前來看望的。可現在退下來就大不一樣了，這幾天，除了他自家老弟和小舅子以及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來過，就再也沒有誰來看望他了。他也知道“人一走茶就涼”的現實，知道應該自己把握心態隨遇而安，可眼前的事實讓他不免心生疑竇：人家許老師也退休了，怎麼就人走了茶不涼呢？

他眼前浮現出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憤憤地想：別人不來，你老周總不該不來吧，當初你只是個副科長，是我一步步把你提到科長、副局長，眼看還有當上局長的可能。要沒有我的栽培提攜你能有今天？大朱你更不用說了，一個多年的大頭兵。在研究人事問題時，別的領導都不同意，我還是力排眾議把你提了起來。還有小張，我念你是名牌大學畢業，文化素質高，很早就把你作為培養物件，多年悉心指導重點栽培，年紀輕輕的就是科級幹部了。為了栽培你們這些人我花費了多少心血，難道轉眼間你們就都忘了嗎？

這天晚上，病房門前出現的一個身影終於讓蔣局長眼前一亮，是局辦公室副主任小侯。終於有人來看望我了！這讓他心頭猛地一熱。想想之前他並不太喜歡小侯，也沒有給他什麼關照，小侯也不像有些人那樣在領導面前一副忠心耿耿俯首帖耳的樣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完全沒料到小侯這時候會來看他，他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退下來前沒把小侯提為正主任。

可他心裡的這點溫熱轉瞬間就變得冰涼了。小侯捧著一束花和一兜水果進了門，連看都沒朝蔣局長看一眼就叫著“許老師”，向老許的病床走去。過後方知，小侯也曾是許老師的學生，他是來看望老師的。

稍後小侯才看到鄰床上坐著的蔣局長，忙打招呼，連聲說，沒想到，沒想到蔣局長也在這裡住院。

第二天晚上，小侯又帶了鮮花和水果特地來看望蔣局長。這時許老師已病癒出院。蔣局長很感動，和小侯推心置腹地聊了很久。小侯臨走前，蔣局長說，有個問題我總也想不明白。就是像許老師這樣的老師多年辛勤耕耘，教書育人，助人成材，當然是值得尊重的。但是像我這樣做領導的也做培養教育幹部的工作，讓很多年輕人走上領導崗位。這也是一種教人育人，助人成材啊！可為什麼老師總是被人銘記，而領導卻很快就被遺忘。差別在哪裡呢？

小侯撓撓頭說，這事我也說不好。蔣局長看小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沒關係，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小侯說，我是這麼想的不知對不對，我覺得這個差別大概就是：領導是教人怎麼做官，而老師是教人怎麼做人。

蔣局長楞了一下連連點頭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