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小關進去那年，老關的眼睛瞎了。關嫂逢人就說，老關哭瞎了眼。

關嫂四十多，和老關同歲。關嫂不出遠門，只能在村子周圍零打碎敲掙點零花錢，她要照顧屋裡的老關。老關失明後脾氣更大，每日喊著，拿酒。關嫂不願看老關再哭，就給他酒。關嫂也偷偷哭，她心裡有無盡的委屈。關嫂把委屈統統撒在門前的那條河裡。老關酒喝多了就罵關嫂，壞女人，在老子酒裡摻水。關嫂常常一個人默默坐在河邊，想兒子。你個畜牲，怎麼敢動刀子呢。關嫂想到監獄裡的兒子，眼淚就不幹。河裡有條船，船上的人就過來勸她。那個人是老鬼。老鬼是個光棍漢，常年打魚為生。老鬼說，想開點，你還有小關呢，有盼頭。屋裡一個，牢裡一個，這日子怎麼熬啊。關嫂又開始哭。老鬼就皺眉。老鬼說，河裡的螺絲不少，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關嫂眼裡就有了光澤。

河裡水草茂盛，螺絲繁殖快。關嫂信老鬼的話，開始摸螺絲。河灣裡水淺，螺絲多，關嫂半晌能摸二三十斤。螺絲一塊錢一斤，一天下來能掙幾十塊。關嫂很快摸出了門道。淺水裡螺絲個頭小肉少，大個的螺絲肉多都在深水裡。關嫂不懂水性。一開始，她不敢往深處去。一來二往，關嫂膽子慢慢大了，就試著往裡摸。摸著摸著，關嫂就漂起來了。關嫂出事了。

關嫂醒來時，躺在老鬼的船裡。睜開眼的關嫂，感覺不對勁。關嫂提上褲子，開始哭。罵道，你個天殺的，欺負我一個女人。老鬼低著頭，呼哧呼哧吸著煙。船蕩在河心，布簾遮住船蓬。關嫂的哭聲嚶嚶，沒有一絲溜出船蓬。關嫂哭夠了，起身。老鬼掏出二百塊錢。關嫂說，你當我是什麼人。老鬼說，不為那，給小關買點吃的送去。關嫂又接著哭。

後來。中午，黃昏。小船經常在河心搖擺，晃盪。關嫂探出頭，輕輕走下船，臉上常飄著紅暈。

老關脾氣越來越差。老關更離不開酒了。那次，關嫂很晚才回來，老關又罵。老關罵女人一整天不讓他見酒。關嫂一跺腳，三天沒進家門。自那以後，老關就不罵了。老關怕寂寞的白天黑夜。老關不罵關嫂，就不會缺酒。老關現在省事多了，他隨時都有酒喝，家裡有成桶的酒等著他。老關每天翻著白眼珠子，酩酊大醉。

兒子就要出來了，老關臉上難得有了喜色。晚上，老關說，今晚我要睡你。關嫂說，瞎著眼還想那事。關嫂就給老關倒酒。老關瞪著蹦出的眼珠子，老子不喝，喝多了幹不了那事。關嫂不理他，又給他滿上。老關嘴上說不喝，其實酒碗就沒離開嘴。老鬼這狗日的做人不地道。他敲著桌子說，這紅燒螺絲有腥臊味。關嫂心裡直哆嗦，瞎子難道都會算？狗日的，老子記著你救過我。說完，一揚脖子。關嫂知道，老關說的是那次炸魚。那時老關的眼還能看見，但他沒聽老鬼的勸，非要擺弄雷管炸魚換酒喝。魚沒炸到，倒炸翻了船。老關連喝幾碗，又開始想兒子。死了也不戒酒，老關翻著白眼珠子。現在多好，眼不見為淨。倒酒。老關的白眼珠子又翻上了天。關嫂不再頂撞老關，她順著老關。老關喝醉，她省心。老關說，他再也看不到小關了。老關直搖頭。老關不再哭了，老關的眼窩子哭幹了。老關說，他要留下眼淚等兒子回來。關嫂心裡虧欠的慌。那天晚上，關嫂脫光衣服，鑽進老關被窩裡。但此時，老關已鼾聲如雷。

第二天早上，關嫂就出門摸螺絲。半晌回來時，老關還沒有起床。關嫂就罵，瞎子，太陽曬屁股了。屋裡沒有動靜。關嫂就拿起棍子過來。棍子舉在半空，關嫂感覺不對勁。老關的白眼珠子閉上了。關嫂就摸老關的鼻子。關嫂媽呀一聲扔下棍子，跑出去。關嫂朝河邊跑。她去找老鬼。

老關出殯那天，小關剛好出獄。全村人都說老關有福，臨死兒子在身邊盡孝。關嫂瞅著忙裡忙外的老鬼，哭得昏天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