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衣

秋天的深夜，山風已頗有涼意，可小蘇心裡卻熱乎乎的。四周一片片蘋果園散發出的濃郁香氣，伴著山野裡草木特有的清新，使整個天地間都籠罩在一種醉人的氣息裡。其實，更重要的是小蘇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和鳳仙單獨在一起。

事情也是湊巧，本來林場安排三人值班的，可一同來的老劉半夜後肚子疼得厲害，不得不回去休息了，臨走時他囑咐小蘇和鳳仙，天亮前一定要再巡查一次。

那時候每到秋天，林場都要派人在果園裡日夜巡查，一來防備周邊村裡有偷果子的，二來防備一些小動物偷吃。白天一般二人一組，夜晚三人一組，不管白天黑夜，每組裡都會搭配一個年齡大點的，所以一般情況下，像小蘇和風仙這般年輕人是難有機會一起值夜班的。小蘇和風仙是一同進林場的，那年林場最後一批照顧老職工子女頂班，小蘇當時高中畢業後正上覆習班，因為喜歡畫畫，他準備報考美術學院，但父親堅決地將他從學校里拉出來，然後便成為北大山林場的一員。鳳仙家裡沒有男孩子，兩個姐姐都結了婚，正讀高三的鳳仙便順理成章地頂了父親的班。鳳仙是公認的美女，平日裡喜歡穿綠顏色衣服，所以得了個綠牡丹的名字。想起第一眼看見鳳仙時，小蘇就喜歡上她，但快三年了，卻始終不敢表達。

月亮不知何時隱到了雲層裡，周圍變得暗淡了許多，此刻的群山更寂靜了，草木間的蟲子也似乎睡著了，小蘇和鳳仙一前一後走著，只有隱約的風聲從耳邊吹過。

突然，走在後面的鳳仙顫聲喚了一聲，小蘇。

小蘇趕緊停下腳步，轉過身時，看到鳳仙一雙閃亮的眼睛在夜色裡忽閃著，朝四周不停地張望，目光裡流露出一種驚恐的光芒。

小蘇心裡咯噔一下，隨即也將目光投向四周，遠山一片漆黑，到處是死一般的寂靜，小蘇在瞬間想起了一些曾聽過的駭人的傳說。據說幾十年前，前面山谷裡曾發生過一場鏖戰，上千名士兵命喪於此，如今刨地時還經常看到一些白骨，因此村人們說這地方陰氣太重，夜晚從這裡走發生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也是在離這裡不遠處，去年秋天小蘇到山裡割棉槐條，由於山路陡峭下山時腳下一滑，小蘇急忙用手去抓身邊齊腰高的黃草，不料左手一陣冰涼，抬手時卻發現一條几尺長的黑花蛇已繞到手指上……想到這些，小蘇渾身的汗毛立馬豎了起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襲遍全身。

也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噗噗噗的聲響。

像是蘋果裝進袋子的聲音，可能是有人在偷蘋果，小蘇拉了一下鳳仙的胳膊，兩人不約而同地蹲到地上。

再聽時，噗噗噗的聲響沒有了，小蘇心裡鬆了一口氣，但轉念一想，難道偷蘋果的人要走？不如嚇他一下，倉皇之間逃走，他肯定會把東西丟下的，這樣既不失面子，又能保全公家財產，也是一舉兩得的事。

小蘇想到這裡，伸手拾起身邊一塊石頭，照聲音方向扔去，啪得一聲石頭落地，同時聽到似樹枝搖動的呼啦聲，許是偷蘋果的人要逃跑了，小蘇壯了壯膽子，大聲喝道，不要跑，留下公家的東西！

耳邊除了微微的風聲，四周仍一片寂靜。這時，小蘇感到手指尖一片涼意，啊，是鳳仙的手觸到了自己的手指，小蘇感到自己的心簡直要從胸膛裡蹦出來了，他急忙將鳳仙的手緊緊握住。好久以來，小蘇心裡就特別渴望和風仙在一起，幹活時看不到鳳仙，就像丟了魂一樣，只要眼前閃過那一團綠影子，小蘇心裡就激動不已。此刻，兩個人的身子貼得很近，一陣眩暈使小蘇幾乎不能自持，他多麼希望時間就此凝固，兩個人就這麼一直依偎在這裡。

好一會兒，周圍什麼動靜也沒有，鳳仙抬起頭，對小蘇說，天快亮了，咱們過去看看吧。

說話時，鳳仙的手已經從小蘇手裡抽出。兩人從地上爬起來，向剛才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到了跟前時，卻什麼也沒發現，這讓兩人感到很奇怪。等到圍繞著整個蘋果園轉了一圈時，天邊的啟明星已經亮了。

踏著微微的晨光，重新回到夜裡聽到聲響的地方，兩人卻發現在一棵大蘋果樹下的枯草堆裡，有兩個滾成一團的刺蝟正在呼呼大睡。

難道是這兩個鬼東西作的怪？小蘇望一眼鳳仙，禁不住笑了。

晨露打溼的山路上，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在走下一片陡坡時，鳳仙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差點摔倒，小蘇上前一步將她扶住了。

小蘇心頭一熱，輕輕叫了一聲，鳳仙……

鳳仙站下了，她張了張嘴，沒說話，片刻之後，似很困難地說，小蘇，我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蘋果園了，後天我就要到縣五金公司報到了……

你調走了？小蘇驚奇地問道。

鳳仙點了下頭，然後轉身朝山下走去。小蘇怔怔地站在那裡，望著鳳仙的綠衣服一點點隱沒在樹林裡，這時一輪紅日正從東方冉冉升起。

三十多年過去了，小蘇已經成為老蘇。

從林業戰線上退下來的老蘇，閒時依然喜歡塗鴉，有些時候，妻子也會翻看他的畫。有一次，妻子拿起一張，不解地問，你為什麼總喜歡畫綠衣？

老蘇一愣，撂下筆說，是嗎，我怎麼沒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