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 現代故事 ]

蘇長河礦長喜歡書法,每每遇到難以抉擇的重大問題,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練字,直到練得氣定神閒,再認真思考遇到的問題。因為這是在最冷靜的時候作出的選擇,心無旁騖,不摻雜其他因素,他所做的決定,往往是正確的。

蘇長河從小就喜歡書法。他姥爺是位私塾先生,書法造詣頗深,他從小受姥爺手把手的調教,根基很好,真草隸篆樣樣精通,顏柳歐趙博採眾長,上大學時,他的硬筆書法就獲得過全國書法比賽二等獎。在他身邊的圈子裡,他這個特長愛好人盡皆知。

礦上最近打算建一個封閉式的職工體育館,土建加上裝修和裝置,總預算好幾千萬,這在礦區的土建工程裡,是個很大的專案。

眼看著招標的日期越來越近,蘇長河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不少包工頭和相關領導,經常打電話約他吃飯,他當然知道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都要花很多心力去婉拒,搞得身心俱疲。

這個週末,他關掉了手機,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隔壁的休息室裡開始練字。寫了一會兒,他的心逐漸沉浸到物我兩忘的境界當中,正在怡然自得,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隨著蘇長河一聲“請進”,走進來的是包工頭丁老胖。打了招呼後,丁老胖笑嘻嘻地來到蘇長河的桌邊,欣賞桌上的一幅行書,“風清氣正”四個大字寫得鐵畫銀鉤,傲骨迎風,丁老胖對書法也瞭解一些,豎起大拇指讚道:“蘇礦長,您這字寫得力透紙背,入木三分,頗有啟功老先生的神韻啊。了不得!”蘇長河認真打量著這幅字,他早聽慣了這種馬屁,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蘇礦長,兄弟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把您的這幅墨寶贈予小弟,也好讓我時時向您學習,做一個堂堂正正、清白自律的人。”

丁老胖是礦上孫副書記的表哥,別看他長得腦滿腸肥、憨態可掬,可肚子裡的彎彎繞很多,蘇長河對這樣的人一直心懷警惕。他當然不願意贈字,可礙著同僚的面子,也不便得罪這個人,於是便裝作仔細地把那幅字看了好半天,才搖搖頭,略帶遺憾地說:“改天我再寫一幅滿意的作品送給你吧。這段時間忙,好久沒寫了,這幾個字寫得很沒有感覺,拿出去,要被人笑話的。”說完,刺啦刺啦兩下,把那幅字撕掉,扔進了垃圾簍。

丁老胖大吃一驚,咂著嘴說:“哎呀蘇礦長,您這……您這是……對自己要求實在太高了!不怕您笑話,我也是書法愛好者,怎麼說也練二三十年了,一般人的字,我還真看不上眼。就您這字,要是拿去參賽,捧個大獎回來,絕對沒問題。對了,正巧最近市裡有個書法比賽,不瞞您說,我是打算參賽的,不如我把您這幅作品也一起拿去參賽吧!”說著,也不管蘇長河同不同意,就去垃圾簍裡把那幅字拿了出來,在地上展開,像個玩拼圖的孩子那樣,一塊兒一塊兒地拼。他身體太胖,蹲著很不方便,很讓人擔心他那肥大的屁股一不小心就會把褲子撐破,當場出醜。

“還好,還好,回頭我找個好一點兒的師傅,裱好不耽誤參加比賽。離比賽截稿的時間不多了,我這就拿去裱。”說完,丁老胖捲起那幅撕爛的字稿,小心翼翼地抱著走了。

一幅撕爛的書法作品,要是再執意不讓他拿走的話,也有些不好說出口。再者,這幅字確實寫得不錯,或許丁老胖說的是真心話呢?反正他除了書法作品之外,別的話一個字兒也沒說,就由他去吧。想到這裡,蘇長河搖了搖頭,繼續練字。

果然如丁老胖所說,那幅字竟然真的得了個一等獎。一個月後,蘇長河就收到了丁老胖的快遞,丁老胖在電話裡說,怕耽誤礦長的工作,就把家庭地址寫成他那裡了,他收到後,再把獲獎證書給蘇礦長快遞過來。

說實話,蘇長河知道現在不少比賽都存在著不公正的現象,像丁老胖這樣財大氣粗交際甚廣的老闆,搞點兒小動作,把那個作品評個獎項,是沒問題的。

但是,搞了個一等獎,這多少有點兒出乎蘇長河的意料。不過,他自己的水平他自己知道,也沒把這次比賽當回事兒,自古以來,有哪位書法大家是靠參加比賽獲獎而青史留名的?像蔡京秦檜那樣,雖然字寫得不錯,卻因人格敗壞而遺臭萬年的卻是不少。

快遞員剛把證書送來,設計院的工程師們就來了,在會議室等著呢,因為體育館地處礦區,岩層結構特殊,設計師們有幾個細節需要改動,過來和礦上的領導以及技術人員商議。

這是比獲獎重要一萬倍的大事兒,設計院的那些工程師是蘇長河特意邀請來的,他連忙帶著有關人員去了會議室……

體育館順利竣工,相關驗收一絲不苟,完全合格。

竣工的第二年,市紀委突然約談蘇長河——丁老胖因行賄罪被拘,相關人員在他的辦公室裡見到了蘇長河那幅“風清氣正”的書法作品,考慮到他們礦上的職工體育館工程正是丁老胖承包的,就重點問了他和蘇長河的關係。丁老胖說,快遞獲獎證書的時候,他附了一張三十萬的銀行卡,美其名曰是獲獎的獎金,實際上是希望蘇長河能為他在體育館工程競標時開綠燈。

蘇長河說,體育館那項工程確實是丁老胖公司承包的,但是一切都是按照招標程式進行的,他們公司的資質、競標標書等一切手續都沒問題,施工過程中一切也都是按照監理公司的要求進行的;而且,職工體育館工程還被市裡評為優良工程,作為分會場承辦了省運會,無論是職工還是運動員,對體育場的質量都十分滿意;整個體育館,從主體工程到配套設施,從投入使用到現在,沒有發現任何質量問題。

至於丁老胖所說的三十萬元的銀行卡,他根本就不知道,因為那個快遞他壓根就沒開啟。那段時間,他一邊抓礦上的生產,一邊抓職工體育館的施工,忙得焦頭爛額,把獲獎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份快遞應該在他臥室的書架上,如果沒有,那也沒辦法,他實在記不起來放在哪裡了。

紀委的工作人員按照蘇長河說的,果然在他臥室的書架上,找到了一份落滿灰塵的快遞件,開啟一看,大紅的一等獎獲獎證書裡,夾著一張銀行卡,卡的後面還附有密碼。去銀行驗證,三十萬元,一分沒動。

蘇長河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這次危機,而集團公司其他礦的領導,有好幾個都因為丁老胖而落馬,身陷囹圄。

三年後,蘇長河退休了。

退休之後的蘇長河總算有了大把可以隨意支配的時間,其中大部分時間當然還是練習書法,不過他不再寫行書和草書,而是專攻楷書,以顏體柳體為主,他寫的最多的幾個字是柳公權的名句“心正則筆正”。而且,幾年後,他憑藉一幅頗為滿意的楷書作品,獲得了國家級大獎。

作品展出那天,他在展覽館裡遇到了丁老胖,丁老胖被判了三年,早已經出獄了,此時的丁老胖不再那麼胖,看起來精神狀態還不錯。

寒暄之後,蘇長河問丁老胖:“當年那幅撕爛的字,你拿去參加比賽,為了獲得一等獎,沒少花錢吧?”丁老胖搖搖頭,誠懇地說:“沒有,一分都沒有!我這人一輩子做了不少弄虛作假的事兒,但是書法這方面的鑑賞能力,卻是實實在在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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