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爺

[ 現代故事 ]

槍爺是容旁山大名鼎鼎的獵人。允許打獵的年頭是這樣,不讓打獵了,槍爺還是容旁山大名鼎鼎的獵人,因為他太有名了,人們都尊敬他。熟悉他的人,比他年紀小的,無論男女老少,都管他叫槍爺;比他年紀大的,都叫他槍王、單槍王。很少聽到有人直呼他的真名。

槍爺從青年時就出名,不光是因為槍法好、打的獵物多,還因為,他打到的狍子、熊瞎子、狼,皮毛總是完好無損。他有一絕,能讓獵槍射出的鉛彈,從獵物這隻眼睛進去,那隻眼睛出來,獵物的身子一點兒不傷,獵物的皮毛一點兒不損。野獸的皮毛遠遠要比野獸的肉值錢。那時候皮貨商進山來收皮子,都先奔槍爺來,槍爺的皮貨不但永遠不愁賣,還總是能賣上好價錢。

而槍爺打獵有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一般說來,獵人都有“圍獵”的習慣,就是三五個獵人一起進山,聯手圍獵;槍爺卻從來不拉幫、不結夥、不找伴兒,他總是單打獨鬥、獨往獨來。這樣,槍爺便和同行從來沒口角、沒矛盾。

還有就是,槍爺打獵有他給自己定的規矩:同一個獵物,別管它是狍子、野鹿,還是狼,他要是失手了沒打到,絕不再打第二槍;就是日後再遇到那個狍子、野鹿、狼,他也絕不再朝它開槍。就是說,同一個獵物,槍爺永遠都只打一槍。槍爺的理由是:我打過了,它沒讓我打著,就是它不應死在我的槍下,它不是我的財,是給別的獵人準備的。山裡的老輩人都說,槍爺的眼睛不是人眼睛,是鷹眼睛,被他打過但沒打著的獵物,無論過去幾年再遇到,他都能一眼認出來。

槍爺打獵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從來不設陷阱,從來不下套子。為什麼?用槍爺自己的話說,他得用眼睛看著他的獵物。用眼睛看到,才知道公母,才知道大小,才知道該打不該打。

槍爺從來不向懷孕的母獸開槍,不向還沒長大的小獸開槍。槍爺說:動物只有孕育才會繁衍,才會生出更多的動物;懷孕的母獸行動不利落,打懷孕的母獸太不爺們兒,更主要的是,要是把懷孕的母獸都打死了,山裡的獵物就絕種了;不打沒長大的小獸,也是這個意思。

而設陷阱、下套子,中招兒的是什麼獵物,根本不管不顧。槍爺覺得那樣得到獵物,不地道,不厚道。

槍爺還說,他守那些規矩,他那樣做,不是他講究,是老祖宗講究。老祖宗很早很早以前,打獵就遵守著那樣的規矩了,又一代一代地把那些規矩傳下來。一個好獵人的名聲,不光是憑著槍法好、打的獵物多得到的。槍爺是個講規矩的獵人。

全國都禁止打獵了,槍爺不但對禁獵沒意見,還特別贊成。他說,打了半輩子獵,打死了好多好多山裡的野獸,一想吃了那麼多野獸的肉,賣了那麼多野獸的皮毛,他就覺得欠野獸的太多了,太過意不去了。要說不舒服,他對他那杆老獵槍倒是非常有感情,上交的時候戀戀不捨,上交後好長時間還唸叨,還想。

不過後來,他琢磨上了根雕。

那些本來閒在山裡、藏在澗底、埋在岩石和土裡誰都不稀罕的老樹根,到了槍爺手裡,一下子就活了。槍爺喜歡給人講什麼樹的根能做根雕,什麼樣的樹根裡藏著生命、藏著靈性。

槍爺一年也只做七八件根雕。槍爺的根雕沒等做出來,就有人要給他付定金。可每年無論多少人上門訂購他也不多做。他說老樹根裡的那些生命、那些靈性,不是做出來的,是碰上的——它們想見你了,就會在什麼時候出來,讓你碰上;它們不想見你,你就是把老樹根揉碎了,也別想看到。槍爺還說,做根雕不是幹木匠活兒,那些像做傢俱一樣做根雕的人,就是在胡做,是胡作非為。

槍爺做根雕總是在夜裡。等到月亮特別亮的夜裡,他才和某個老樹根一起,坐到院子裡的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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