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雞崽

[ 現代故事 ]

奶奶是村子裡最後一代裹腳人。每當冬天夜長、夏日乘涼時,我們總能從她嘴裡,聽說好多意味深長的故事。

那年代,每當青黃不接的時節,村裡都會來一個賒小雞的。小時候,我總搞不懂,為什麼小雞兒只賒不賣。去問奶奶,她說賒小雞這營生不知道傳了多少年了。餵雞的大都是莊戶人家,這個季節正是缺糧少米的時候,哪有閒錢買雞,只能賒。

常來我們村賒小雞的那人姓李,高密城南人。一到村口,他就用一股悠揚滄桑的腔調喊起來:“小雞兒嘍,賒小雞兒嘞……”那聲音到結尾時餘音未了,還翻上個八度再轉兩圈,傳得很遠,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聽村裡老人說,這是“叫場兒”,濰水謠的調兒,是沿街叫賣人必備的功夫。做這門生意,必須先學叫場兒。有的學了幾年,學不會,幹不下去,只能改行了。

老太太婆娘們直接叫他老李,全然不知道他真實名字是啥。老李挑著擔子進村,總會在村頭我家那棵梧桐樹旁停下,把葦筐蓋兒小心地揭開,在小雞的“嘰嘰嘰嘰”叫聲中,一邊摘下草帽,一邊喊:“小雞兒嘍,賒小雞兒嘞……”

聽到老李唱賒雞小調,不一會兒,三大娘二嬸子們就三三兩兩從家裡出來了。一邊品評著小雞,一邊與老李交涉:“哪時孵的?”“旺像嗎?便宜點吧。”嘴裡說著,手已經伸進了筐裡,追著那些個頭大、活潑精神的小雞兒,撈餃子般撈幾隻放到地上或葦筐的蓋子上,看它們賽跑。老李也不著急應答,一手卡腰,一手搖草帽。不慌不忙,笑容可掬。

很快,婆娘們都挑好自己的小雞兒,跟老李記上賬。幾個公的,幾個母的,保證幾個活下來。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家了。葦筐裡空了,老李悠然蓋上蓋子,挑起擔子。最後再喊一聲:“賒小雞兒嘍……”人隨聲去了。

秋風起,秋意漸涼。母雞開始下蛋的時候,有人開始嘮叨,老李該來收賬了。

果然,不幾天,老李就拿著皺巴巴的小本子,挨家挨戶“秋後算賬”。村裡人都滿臉笑容,端水遞煙,把賒賬的錢如數還上。家裡錢不湊手,也會借一下或用雞蛋來頂賬,不讓老李再跑第二趟。

我好奇,問奶奶假如有人賴賬怎麼辦?奶奶說:“不會的。多少年了,咱村從沒有這樣的人。真要賴賬,經不住人戳脊梁骨。”

那一年,奶奶挑了30只小雞,可養了沒幾天就死了十幾只。等老李收款時,按規矩是可以多扣除死去幾隻的,她竟然按約定的數付了錢。

我在旁邊忍不住說:“小雞死了的也收錢?”

老李睜大眼睛問:“真事兒?”奶奶瞪我一眼:“別聽孩子瞎說。”

事後,奶奶說,賒小雞的走南闖北不容易,不能讓人家吃虧。小雞沒病沒災一般都能長大,免不了有被黃鼠狼叼了,被貓吃了,也有得雞瘟“全軍覆沒”的。那都是不可預料的事,一般都會按當初談好的價格,把錢給賒小雞的人,不跟人家計較。

那次,老李到底是少算了幾隻雞的錢。落得奶奶埋怨了我好長時間。

想想這事,真稀罕。那時的人,咋就跟現在不一樣。

有天我去早市,猛然看見一個貌似老李的人在賣粽子。他在唱歌,歌唱得很特別:“粽子來,賣粽子嘍……”儼然就是小時候的那個調,模樣也跟記憶中的老李一等一地像。

鼓了半天勇氣,我走上前問:“你老家是高密的吧?”看他一臉驚詫,我連忙解釋,簡單跟他說了說奶奶賒小雞的那段經歷。

聽我說完,他哈哈大笑:“調是那個調,人還是那樣的人。咱現在不賒小雞了,但老習慣還在。假如今天你沒帶錢,照樣耽誤不了吃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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