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友老崔

[ 現代故事 ]

柳陂湖垂釣,是30年前;領我們到這裡的是漁友老崔。

老崔30多歲,廠宣傳科的科長,我們是廠報道組的成員,屬他的編外下屬。他大我們幾歲,喊我們小謝、小張、小董,我們喊他老崔。他每個星期六下班了就去釣魚,星期天天黑了回來,星期一準喊我們去他家吃魚。我們求他收為徒弟,他教我們買鉤、買線、合魚食……

30年光陰,一晃即逝。丹江大壩增高,柳陂湖水位上升,面目全非。全非的還有如鶩的釣者,比過去多了好幾倍。那時候興釣炸彈鉤,每人五六副鉤,佔位十來米。現在規定一人一竿一鉤,人挨著人,想楔進去根本沒門。沿湖走了幾里路,湖邊是荊棘,才沒有了釣魚的人。沒人釣的地方,就是水裡沒魚,這也是老崔告訴我們的。

索性往前走,繞過棘林,看到一小塊平坦的湖岸,打完窩子才發現往前不遠的一棵大樹下好像也坐著一個人。有人釣,也許多多少少也能釣到些魚,只是不像那些釣者雲集的地方魚多,下鉤就有不菲的收穫。於是掏出煙,點上,吸,看水下的動靜,也不忘觀察大樹下的那位老兄。半天沒見他動一下,懷疑是不是把一個木頭墩子看成了人。揉揉眼睛再看,確實是個人,還是個釣魚的人——他的面前隱隱約約地好像也支著根釣竿。我又盯著他看了幾分鐘,懷疑那老兄是不是睡著了,鉤放在水裡這麼長時間,怎麼說也該拉起來看看了。

我於是向他慢慢走過去,想看看那老兄咋了,也想看看他釣到魚沒。走著,我突然覺得他好像是老崔。我與老崔最後一次在一起,是在頭堰水庫的桃子溝。他發牢騷,說政工系統盡搞形式主義,把老子的“無為而無不為”用毛筆寫了當書法作品壓玻璃板下,書記嚴厲地批評了他,情緒很低落。他除了上班,唯一的愛好是釣魚,柳陂湖釣魚收費每天20元,我們月工資還不到200元,釣不起,沒去了。我用30元錢買了瓶魚藤精,請他到桃子溝藥魚開心。我去上游放藥,安排他在下游抓魚。藥往水裡一倒,白花花的魚被衝向下游,老鄉的孩子們連滾帶爬地跳進水裡捉魚,我想老崔在下游,用不著我和你們搶,怎麼說他也應該撈個十斤八斤的。誰想他只捉了六條筷子長的,說:“你三條我三條,夠明天吃的了。”我是個心裡不高興一定要說出來的人,黑著臉說:“那些小孩每人都是十幾條,你連個小孩子也不如。”他把魚往地上一丟轉身就走,邊走邊說:“真是龍落淺水……”

後來聽人說,他辭職了。有人說他去了白馬山葛道長那裡,有人說,在武當山看到了穿道袍的他。幾個月後我也響應廠裡的號召內退了,去武漢開起了公司,跟他也就徹底沒有了聯絡。

要真的是老崔也不虛此行。畢竟我們是多年的朋友,我一直想找到他向他道個歉,儘管他對不起我那30元錢一瓶的魚藤精,我終歸是以小犯大,以下犯上,惹得他生了氣。

越看越覺得他太像老崔,近了又覺得一張臉不是那麼回事。老崔方臉,白白淨淨。眼前看的雖然是側面,但那黝黑的面板與老崔的白白淨淨反差太大,尤其那齊胸的鬍子,老崔是最討厭鬍子拉碴的,他天天都要用電動刮鬍刀把上唇和下巴清理一遍。

走著想著,就到了他的身邊。想必他也知道我到了他的身邊,卻對我視如無物,一任我站在他的身旁,一任微風把他的鬍子弄得左右搖擺,兩眼定定地望著水面,水面上站著一根一動不動的紅顏色的小號魚漂。

突然,那魚漂動了幾動,橫在了水面,我喊:“快拉,快拉!”他卻沒有絲毫的反應,魚漂很快地由躺變站。我說:“您看,您看,剛才錯過了一次起魚的好機會。”他終於開口了,不鹹不淡地說:“就是您的聲音,嚇著了我的魚兒們,也倒了我的興致。魚兒們本來有滋有味地吃著食,就像我們人食用美味佳餚一樣,享受著呢,被您這一叫,是不是嚇著了呢?!”我想起莊子和惠子關於魚說的故事,想逼他多說些話,說:“您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兒吃食的滋味?”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屑的笑,不接我的話。

我只好沒趣地望著他,看他的周圍,除了那一根伸在水面上的魚竿,別無他物。大凡釣魚的人,都有個漁具箱,左邊擱個準備裝魚的網兜,右邊是撈魚的抄網……我忍不住說:“原來您不是釣魚的……”他終於又說話了:“就算是吧。”又說,“就算是玩釣魚的吧!”我說:“您這話又叫我不好理解了,釣著玩,倒是常聽說,玩釣魚,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您的話,很容易讓人想到沽名釣譽這個詞……”

我不知道,這個詞是不是和當年那句你怎麼連個孩子都不如同工異曲,他對我扭過頭來,眼神把我從頭到腳掃一遍,怪怪地說:“哦,原來您穿著一身綠。”我一臉的蒙,看看我綠顏色的衝鋒衣褲,想問問他,穿綠衣服怎麼啦?他站起來,把魚竿從水裡起起來,往肩上一扛就走,那根竹竿的線上根本沒有鉤。

有一個人找上門與孔夫子的弟子打賭,說一年只有春夏秋三季,弟子找孔夫子裁判,夫子說那人是對的。那人走後,弟子一臉蒙地問老師:先生,他明明是錯的……孔夫子說:你沒見他一身綠,蚱蜢就是一身綠,春天出生,秋天死亡。常言道:不與蚱蜢言冬。

從一本書上看到這個故事,我憋不住笑了……笑著我想,他應該是老崔!更希望他就是老崔,我也就不欠他什麼了。

補充糾錯
上一篇: 被狗咬了
下一篇: 喜娘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