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後,或許是因為營養匱乏,與他同齡的孩子都遍地跑了,他卻不能,因為他的右腿是跛的。
從記事起,他覺得父親好像就沒用正眼看過他一下。飯桌上偶爾出現幾次令他垂涎欲滴的面饃時,他多麼盼望父親能親手遞給自己一個,然而父親的大手卻永遠只遞向兩位哥哥。
那年冬天,他家那頭大黑羊立在皚皚白雪裡,一連生下了三隻小羊崽,其中一隻是畸形的──有一條腿沒有蹄。父親提起那隻小羊崽,對母親說:“扔掉吧,成不了材的,況且,留下來恐怕老羊的奶水也不夠!”
聽到父親說要扔掉小羊,他急忙跑到父親跟前,苦苦哀求道:“小羊會長大的,再說,它也不一定會長得比那兩隻瘦呀。”父親沉默了許久,默默地將小羊留了下來。
當晚的飯桌上,大黑羊生產後留下的胎盤被燉好了,父親破例遞給了他一碗最多的。
以後的日子裡,飯剛吃了一半,他常常揣起塊菜餅就去打草,說是在路上吃。深更半夜,他常以去院子裡大解為由,為那隻跛腳的小羊偷偷加夜餐。淡淡的月光下,他像喂孩子似的將白天從自己口中省下來的飯食,一口一口地嚼碎,細心地餵給小羊。
日子一天天過去,三隻小羊漸漸地長大了。正如他說的那樣,那隻腿部畸形的小羊果然不比其他兩隻瘦,整天活蹦亂跳的。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撫摸著小羊說:“沒想到,這傢伙比那兩隻長得還大了,還是隻母羔兒,不愁熬上幾窩羊崽。”一旁的他聽了,心裡美滋滋的。
第二年春天,父親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將家裡的四隻羊一併牽到集上去賣。他躲在一邊偷偷地流了淚,那隻跛腳羊身上有他用心餵養的夢啊!
但令他和母親都沒想到的是,父親賣掉了其他三隻羊,將那隻跛腳的小羊又牽回了家,說是人家羊肉館不要。可賣給宰羊的,又不是賣給養羊的,人家怎麼會不要呢?
更令他們預料不到的事還在後面,父親用賣羊的錢把他送進了小學。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家裡上學的資格屬於他二哥,二哥能幹,人又機靈。
時光荏苒,十年寒窗苦讀後,他聽從了父親的建議,走進了市裡一所普通的醫學校。這是父親對他學業的唯一一次過問。後來,他成了本市最有名的專家;再後來,他成了省城裡一所知名醫學院的院長。
這年中秋,他從省城趕回鄉下老家與老父親團聚。那夜,皓月當空,他與父親對飲著。這時,院子裡跑進來幾隻活蹦亂跳的小羊,是當年那隻跛腳羊的後代,那隻跛腳羊早已死去多年。他曾聽母親說過,當時面對那隻死去的老羊,父親的眼圈紅紅的。
他看著這幾隻小羊,咂了口酒,對父親說:“爸,你知道當年那隻跛腳羊為什麼會比其他兩隻壯嗎?”
父親淡淡一笑:“還不是當年你半夜出去,為它偷偷加了口糧?”
他一下子愣住了,多年來,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秘密啊!
父親用手摸了摸嘴,接著說:“當年我半夜起來小解,藉著月光,看到你給那隻跛腳羊開起了小灶;後來我怕賣掉它傷了你的心,所以又把它給牽回了家;你考學時,我覺得你做事心細,暗地裡又有股犟勁,當年對只羊都那麼好,何況對人呢,就建議你學了醫……”
淚,刷的一下淹了他的面龐。原來,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是父親用愛餵養著的一個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