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水滴攢足了精神，順著天花板年久的牆縫慢慢流動，擠到牆邊，瞬間墜落，“嗒”的一聲穩穩落進了下方接著的盆裡，濺起小小的水花。

小念坐在桌邊拄著下巴看著這滴水掉進水盆，不禁笑了。她仰頭看，天花板牆面那道被水浸透的痕跡，一串串水珠從縫隙中露出滾圓晶瑩的身體，就像清晨草葉上凝成的露珠。雪白的牆壁在水的浸潤下泛著淺藍，形成一條不規則的波狀水紋。小念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海浪無聲地拍打著心靈的沙灘，面頰輕撫過潮溼又鹹鹹的海風，她興奮地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在鬆軟的沙灘上奔跑，一陣陣清涼浸透身上的T恤，夏的炎熱竟也感受不到了。小念突然切實地感到一陣清涼，一滴水珠不知何時淘氣地落在了小念的腦門上。小念拂去額頭上的水，又看了看那條水紋，兩年前的夏天，全家一起到海邊度假，那海浪就像極了這牆上的水紋。弟弟還沒見過大海，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帶他去一次，但一定不會像那個夏天那般開心了。

突然，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伴隨著水盆翻倒的聲音一同穿過小念的房間門。小念起身，繞開地上的水盆，走到門邊，悄悄開啟一道縫，一隻眼打探著外面。

“你也看到了，現在就是這樣。這個客廳、那個臥室，全都漏得很嚴重，你們上面不收拾乾淨了，我們家還會像‘水簾洞’一樣。這牆是今年新刷的，我已經給物業打過電話了，他們一會兒就到。”女人懷裡抱著孩子，一隻手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溫柔耐心地哄了一會兒，抬起頭冷著臉，面無表情地對著身旁四處張望的中年女人說道：“你走吧，回去收拾自己屋裡，等物業來了咱們再聊，我得給兒子換個尿不溼。”

小念看著媽媽抱著弟弟離開視線，又看著陌生的阿姨放下伸出的手，不知所措地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看了一會兒，跨過地上的水盆，也消失在視野裡了。小念又聽到身後一聲水滴墜落的聲音，她小心地走回自己的書桌旁，繼續盯著天花板的水滴，這次她注意到天花板與西牆之間的縫隙多了一道下垂的水痕。小念想起了她圖畫書裡的故事，小冒險家到溶洞探險發現的鐘乳石就和那些垂直向下的道道水紋一模一樣，水滴順著光滑的石柱慢慢向下滑，凝成千姿百態的形狀。不對，應該更像冬天屋簷下凍的冰溜子，冬日的暖陽照在上面，透明得如水晶一般。可是，越看越覺得最像剛融化的巧克力棒，白巧克力，甜甜的；不不，還是更像倒著放的棒冰，涼涼的；還像媽媽做的土豆泥上澆的果醬，藍莓醬總會從頂端慢慢流下，酸酸的，不過有了弟弟以後，媽媽好久沒做這道菜了。

小念的肚子咕咕叫了，怪不得想的都是吃的，已經是下午了，還沒吃午飯呢，媽媽照顧弟弟大概忘了吧。物業的人一直沒來。小念不再看天花板，她開啟門，小心翼翼地避開客廳地下放的水盆，頭頂的水滴被阻了歸處，就固執地落在小念頭上。終於走到媽媽的臥室門口，小念看到媽媽坐在地上，上身趴在弟弟的嬰兒床邊，好像睡著了。小念走近，看著弟弟安靜地躺在嬰兒床裡，小手舉過頭頂，似乎聽到了響聲，小腿蹬了一下，咂吧咂吧小嘴兒，仍然閉著眼。水珠一滴、兩滴，順著小念披散的髮絲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在乾淨的T恤上暈染出朵朵“小花”。小念感到肩膀上一絲涼意，抬頭看看天花板，媽媽臥室的天花板被水浸透出一朵淺藍色的“康乃馨”。小念低頭看著熟睡的弟弟，盯著那圓潤的紅撲撲的小臉出神。小傢伙似乎做了個美夢，臉上突然有了笑容。小念悄悄拿起弟弟蹬開的小被子為他蓋好，又從床邊拿了條毯子輕輕蓋在媽媽的肩膀上。小念閉上眼睛，彷彿又看見了那年夏天的那片海，耳邊響起白浪逐沙的沉沉呼聲，海天交融蒼茫無際，落日照在金黃的沙灘上，歡快的笑聲從岸邊傳來……

房間內很安靜，只有水滴答滴答墜落的聲音。“爸爸呀，爸爸……”小念輕輕叫道，心，隨之墜落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