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歲的秦老太,住在礦區工房16棟一層最東頭,她家是個人場子。
自從五年前老伴矽肺病過世後,她家更熱鬧了,一天到晚,那些只在家相夫教子的娘們兒,待男人上班孩子上學後,就在秦老太家出出進進,嘰嘰喳喳。秦老太這個忙!今天幫西家哭哭啼啼的小媳婦與婆婆勸和,明天幫東家妯娌調解誤會……秦老太的大褲衩子什麼顏色,已經爛了幾個洞還往身上穿,大家都知道。
秦老太的兒媳婦不常來,來一回就看不慣,甩臉子,說:“天天鬧騰也不嫌煩!”秦老太就說:“不要緊,都是過日子的人,相互幫襯。”有一次,一個姐妹給秦老太一包香薺菜,新剜的。秦老太就和麵包了一大鍋包子,對一群娘們兒說,今天都別走啦,在這兒吃熱包子。習慣了,大家也不客氣,就說今天再來個鄰里婦女茶話會,他們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咱女人在家也來個酒地花天。於是,有的就回家拿醃蘿蔔乾,有的回家拿小臭豆腐,有的回家拿老公去北京開會帶的烤鴨,沒啥可拿的女人,也不想白吃,就上街去買水果、滷菜。
正巧,兒媳婦來了,來拿孫子補課費的,看見包子說:“哦呦,包子!我家小子最喜歡吃薺菜包子了。”說罷拿袋子就裝。秦老太說:“一會大夥兒都來咱家吃飯,留兩個大家一起嚐嚐。”正好,有個15棟的老鄉從門前過,兒媳婦響亮地打招呼:“老嬸幹啥去?”
老嬸說:“家裡來客了,米飯不夠我去再買幾個饃。”
“哦哦,不用買啦!”秦老太兒媳熱情道,“我媽剛蒸好的包子,給你幾個帶回去就行了。”說著抓起塑膠袋就把餘下的七八個包子硬塞給老嬸。
秦老太繫著圍裙,一手握著黃瓜,一手拎著去皮刀,嘴巴一合一張,半天削了兩下,無奈地說:“是的是的,拿著吧,她嬸,我包得多,都嚐嚐。”
等鄰居們歡天喜地各自帶了食物趕過來,一個包子也沒了。秦老太正忙著摘洗剩下的薺菜,說:“嗨,剛才兒媳婦來了,把包子帶走了,咱包薺菜餃子吃,一樣。”
大家心知肚明一齊動手,沒有表現出不快。吃了餃子,喝了啤酒。麻利嬸多喝了兩杯,道:“好呀,餃子就酒,越喝越有!”秦老太暖場,還把孃家的秦腔黑臉又唱了一段後,各自回家去。剩下秦老太一個人時,她深深嘆了一口氣,關上門喊了一聲:“老頭子——”放聲哭了一場。
轉天下午,斜陽正好,一圈人都在院門口搓麻將扯閒篇兒。14棟的老王一瘸一跛地從衛生所割雞眼回來,他最喜歡撩撥秦老太。老王頭見沒人理他,就說:“秦香蓮的親妹子兒,閒著呢?走,帶你買花褂子去!”秦老太懶得理他,手託著臉裝沒聽見。老王頭調高了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秦老太轉過臉道:“熊樣,一腳一米五,一腳一米六,知道你為啥腳底板長雞眼麼?那不叫雞眼。”
老王頭說:“那叫啥?”
秦老太說:“叫腳底流膿!”
“嘎嘎嘎嘎嘎!”
一圈人正笑著,秦老太捂著腹部哎呦起來。大家就說,看看,秦老太太都笑岔氣了。不對頭,秦老太頭上冒起了冷汗,大家緊張起來。秦老太說:“可能是腎結石又犯了,肚子疼得很。”眾人一聽,忙停了麻將,止了說笑,有人忙著打120,有人要揹著去社群醫院。有人給老太的兒子打電話,半天不通!麻利嬸說:“趕時間,快坐我的電動三輪車抄小路上礦工醫院。”一群人七手八腳就把秦老太架了上去,又跟上兩個人扶著,其他人各有路徑。
從礦矸子山旁邊的碎石小道,一路顛簸,15分鐘就到了醫院。掛號問診,拍片,做彩超。醫生說:“恭喜秦香娥,你的右腎結石,竟被你的幾個野蠻鄰居給顛掉了。”
“嘎嘎嘎嘎嘎!”
兒子媳婦趕到醫院的時候,秦老太正被左鄰右舍簇擁著出院。兒子下意識地給鄰居鞠了一躬;媳婦訕訕地從眾人手裡挽過秦老太,愧色道:“幸好有你們,感激大家這些年對我媽的陪伴和照顧。今天都還到我家吃飯吧,我親自上手包包子。”大家就笑笑。
過了些天,一群娘們兒買好菜,收拾好家務又齊聚到秦老太家“開早會”,罕見的,秦老太今天不在家。大家就猜想,老人家可能又去看兒子一家人去了。
傍晚,一群人正無精打采,秦老太坐公交車從市裡回來了,腋下夾了個16寸見方的相框,塑膠膜裹著。大家就咋呼,說:“秦老太還買裝飾畫嗎?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要想得開,怎麼樣舒服就怎麼樣來。”秦香娥不慌不忙地說:“想著前些天的腎結石,人不知哪會子就熄火了。趁著能走能動,省得孩子到時候翻箱倒櫃,手忙腳亂,我提前去照相館把照片拍好裝好,備著。”
以往秦老太說話,總引得大家發笑。這會子,大家一下子想哭,尤其麻利嬸,已經哭出了聲。
點評:
小說寫了一個老人晚年的情景,寫得很含蓄。她對鄰居熱情相幫,每天的生活表面上看很紅火,但並不為兒媳婦理解。她因此常懷念逝去的老伴兒。表面的熱鬧與內心的孤寂,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小說揭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居家養老,不僅僅是吃穿不愁、生活安定,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怎麼給孤寡老人精神上的慰藉——這是非常艱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