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十五歲時,偶然進了一家文身院,看到牆上掛著的精美文身圖片,即刻著了迷,從此不能自拔。她父母眼見她無可救藥,也就不再管她,默許她入行拜師學藝。
王悅打小就被送進美術班裡學繪畫,此時已經很有根底了。這繪畫和文身,原也是同理,再加上她心靈手巧,師傅一點就透,她回家又肯下苦功夫練習,不出三年,就出徒成了技工,再過兩年,成了高階技師。又過幾年,已是業界翹楚,她就在天寶街上開了家繡店。
別的技師都是文身,她卻是繡。文身只能在面板上作出平面圖案來,她卻能用針法,把人的面板收緊或拉伸,做出來的圖案,更加精美,有了鮮活的立體感,人也跟著美起來。
王悅的技藝高,店開在繁華處,收費也合理,但生意卻不好。她仔細想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人們被這個“繡”字給嚇住了,以為收費會很高,所以就望而卻步了。她正在猶豫是不是要改個店名,或者把繡技藏起來,也做最普通的文身——但她畢竟有些不甘心。
這天下午,她正百無聊賴地歪在沙發裡看手機,有人推門進來。她忙著放下手機,抬頭看,見是個三十多歲的姑娘,說不上長得多漂亮,但讓人感覺親近又舒服。姑娘不像是來做“繡”的。她還是起身相迎,笑吟吟地說道:“你好。進來看看吧。”姑娘也微笑著衝她點了點頭,然後就專心致志地看牆上掛著的照片。那些都是王悅的成功作品。
姑娘看得很認真,在每一幅作品前都會駐足五六分鐘。王悅覺得蹊蹺,湊近了看,才看到姑娘託著手機,正在錄影呢。她擋在姑娘面前,不滿地問道:“你在幹嗎?”姑娘說:“我要把你的作品展示給觀眾們,讓大家評評,到底是你繡得好,還是我繡得好!”
王悅驚愣:“你也是文身師?”
姑娘點點頭,慍怒地說道:“我做了七年文身師了,可還經常有人說我技藝不行,比你差著一截。我就不信了!我把咱們的作品都拿出來,讓觀眾來評評理!”
姑娘說完就要走。王悅攔住了她:“要比賽也得公平啊!我得看到比賽。你不能歪曲了我的作品!”姑娘點點頭,倒是很大方:“咱們公平比賽,輸贏都要認!”她給王悅留下了電話號碼,說這也是她的微訊號和短影片直播號。
姑娘一走,王悅馬上加了她的微訊號和短影片直播號,這才知道姑娘名叫陸雅,是一名文身師,她還有不少粉絲呢。
晚上,陸雅就釋出了一段影片。先是播放了王悅的一幅作品,然後播放了自己的一幅作品,再就請大家評論,看到底誰做得好。開始還有人拍她馬屁,說她做得好。她說,大家要公正,出自本心,這就是純粹的業務探討。找到了不足,她也好誠心學習,以利進步。網友們就從純業務的角度來探討了。到了後來,大家就一致認定,王悅技高一籌。因為她的作品不光表面上看很有美感,而且有意蘊。再看“繡”的技藝,也比純粹的“文”要細膩高超。
陸雅最後說,今天這局,就算王悅贏了。明天,她會拿出更滿意的作品,和王悅的作品再比一比,請大家到時候再來捧場。大家就約好,明天晚上再見。
王悅關上影片,心裡有些疑惑。雖說陸雅也是個不錯的文身師,但跟自己比起來,真差著呢,她幹嘛還要搞這個比賽?或許,這就是蹭她的熱度吧。王悅不覺好笑。她縱然技藝高超,但卻默默無聞,有什麼熱度可蹭呢?
接下來的幾天,陸雅每天晚上都開短影片搞這個PK賽。但毫無懸念,每回都是她輸。搞了一個星期之後,她就不賽了,也不宣佈誰獲勝,就轉移了話題。
王悅的技藝被許多人所知,生意倒越來越好。王悅心裡暗暗地想:陸雅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呀,竟這麼莫名其妙地來幫她。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王悅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又把器械做了消毒,收拾利落,正準備換衣服走人,店門開了,驀地閃進一個人來。
王悅看這人身材中等,面色稍黑,面板粗糙,不該是來做“繡”的,就問道:“你有事?”那人點點頭,說道:“我想讓你幫我繡一下。你看看行不行?”王悅更驚奇了,問道:“繡什麼?在哪兒繡?想繡什麼圖案?”
她先坐進沙發裡,從櫃子裡拿過白紙,這是要給客人設計的。設計好了,做成效果圖,才能再給客人做。那人走到她面前,卻不坐,問道:“你會繡指紋嗎?”王悅驚疑地問道:“指紋?”那人點點頭:“是的,指紋。”王悅不明就裡地望著他。
那人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來,展給她看。王悅不覺“啊”了一聲。那人的手指表面被熨成了平板。她看著,心裡都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覺顫著聲兒地問道:“怎、怎麼會這樣?”那人淡淡地說:“仇家報仇,認錯了人,我就成了那個倒黴蛋。能繡嗎?”
王悅仔細看了看,說道:“繡是可以。但比較費工夫,而且,也和原來不一樣了。”那人說道:“能繡就行。”王悅針對他這種特殊情形,制定了繡的步驟。那人看過,點頭認可。王悅給他定下了日子。
五天之後,王悅忙完了手頭兒上的業務,就專心地給那人繡起來。她先用特別配製的藥水,把那人手指上被熨平的表皮泡軟,把角質剔掉,再在嫩嫩的面板上繡。這當然是需要打麻藥的。但即使打了麻藥,也會疼,特別是等到麻藥勁過了,會很疼。可她看到,那人咬牙忍住了,即使疼得冷汗淋漓,也沒吭一聲。
那是個精細活兒。王悅忙一天,也不過才能繡一個手指的指紋。坐了七八個小時,甫一完成,她推開放大鏡,想要站起來,才發現身子保持那個姿勢太久了,僵得不能動,要慢慢活動,好半天,才能緩過來。這一天,她不吃不喝,還偷偷穿了紙尿褲。這是怕中途要上廁所。
那人站在燈下,把手指舉到眼前,凝神看了好一會兒,相當滿意,扭臉對王悅說:“果然名不虛傳啊。”他掏出一沓錢來,放到桌上。王悅說:“用不了這麼多。咱們按合同來吧。”那人也不說話,推開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