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後的陽光慘淡清冷。
劉力群蹲在馬路邊,背靠一棵軀幹歪斜的法桐,一堆菸頭橫七豎八地散落在他面前,他兩眼穿過車流盯著馬路對面的儲蓄所。
儲蓄所裡身材瘦削的保安曹曉川腰間掛著一支電棍,在玻璃門裡來回走動,殷勤地給每個進出的客戶開門。
劉力群學過擒拿格鬥,以他的身手和體格,曹曉川對他的威脅絕對是零,更何況手提包裡還有一把斧頭和一支模擬手槍。他想他可以用模擬手槍逼住保安,同時用斧頭砸碎櫃檯玻璃,然後把現金裝進提包裡,他不需要太多,大概一提包足夠了。他反覆估量和測算過,從他走進儲蓄所到事成離開前後不會超過三分鐘。三分鐘,只要三分鐘,就可以把寶貝兒子從死神手裡拉回來。想到兒子,他狠抽了兩口煙,然後使勁把半截菸頭吐到地上,站起身,拎著手提包向馬路對面走去。
劉力群走到儲蓄所門口,曹曉川搶步上前拉開門,請他進去,然後笑容可掬地鞠一個躬問:“您好,先生,您辦理什麼業務?”劉力群看著曹曉川稚氣尚存的臉上誇張的熱情,突然之間不知所措起來,他茫然地望了望服務視窗,在門裡猶豫了一下又轉身走了出去。曹曉川的笑容慢慢地僵硬在臉上,他透過玻璃門望著劉力群的背影悵然地呆愣在那兒。
曹曉川在儲蓄所做保安,是他爹託了人情的。他爹把他送到城裡,臨走時拍著他的肩膀說:“這是個體面活兒,好好幹!”曹曉川是想好好幹的,可高強度的體能訓練讓他苦不堪言。他身材瘦削,天生一張白皙清秀的瓜子臉,隊長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姑娘”。每次聽到同事叫他“大姑娘”,他都有想哭的感覺。這是他最後一天上班,今天早上保安隊長通知他,由於他連續三次體能考核不過關,依據聘用合同他將被解僱,讓他下班後去人事部辦理相關手續。明天他或許回到鄉下老家,或許留在這個城市另謀生路,總之不會再站在這裡。
劉力群重新蹲到馬路對面的那棵法桐下。菸捲在他指間忽明忽暗,他使勁地抽著煙,讓臉籠罩在藍霧裡面,傷感如同噴出的輕煙一樣,瀰漫開去。一年前,他出生才一個多月的兒子軒軒被確診為先天性狹顱症,面對三十萬的手術費,他和妻子只能把淚水流到心裡,默默地抱著孩子離開醫院。一年中,他們無數次看著孩子因為呼吸急促而痛苦扭曲的小臉心痛得淚流滿面。現在孩子終日高燒不退,醫生說手術一天也不能再耽擱,否則孩子就沒有活路了。看著兒子搖晃著畸形的大腦袋咿咿呀呀地叫爸爸媽媽,他和妻子絕望中有太多不捨。今天上午他不聲不響地離開醫院,買了一把斧頭和一支模擬手槍,然後就蹲在了這家儲蓄所對面。
風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在劉力群面前翻轉,他抬頭看看天,殘陽西沉,天空更加昏暗陰冷了。劉力群在心裡咕噥了一句,再不動手,恐怕就下班了。他把指間的菸頭甩到地上,倏地站起來往儲蓄所走去。
曹曉川看了下牆上的鐘表,再過半小時就下班了,也就是說半小時後,他將和這裡沒有任何瓜葛,頓時一股挫敗感沖淡了他站好最後一班崗的熱情。
劉力群走進儲蓄所,曹曉川漠然地對他點了點頭,向服務視窗打了個請的手勢。劉力群竭力穩住腳步,把提包放在櫃檯上,猛然間從包裡拿出模擬手槍和斧頭。他用模擬手槍逼住曹曉川,同時舉起斧頭對著櫃檯上的玻璃“砰”的一聲砸下去。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兩名女職員“啊”的一聲,條件反射似的把手伸向報警系統。曹曉川瞪著黑洞洞的槍口,臉漲得緋紅,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手本能地伸向懸掛在腰帶上的電棍。或許是加厚鋼化玻璃能夠抵擋住劉力群手裡的斧頭,也或許是劉力群出手的力道不夠,玻璃沒有絲毫裂痕。斧頭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彷彿給曹曉川重新注入了活力,當劉力群再次舉起斧頭砸向玻璃時,他猛地揮起電棍對著劉力群手裡的槍橫掃過去,模擬手槍應聲落地,曹曉川手裡的電棍也脫手飛了出去,“當”的一聲磕在櫃檯沿上。曹曉川慢慢地握緊拳頭,齜牙咧嘴地瞪著劉力群。看著徒手逼上來的曹曉川,劉力群額頭上彙集起密密匝匝的汗珠,他用斧頭點著曹曉川低吼:“別逼我,我不想傷害你,我只要錢。”
“可,那錢是國家的。”斧頭閃著寒光,曹曉川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我不管,我要錢,我要救我兒子!”
劉力群嘶吼著再次砸向櫃檯玻璃,曹曉川猛撲上去死死攥住劉力群舉著斧頭的胳膊。劉力群知道只要他反手向下一劈,此人必將血濺當場。四目相對,曹曉川眼裡的那份決絕,一點兒一點兒熄滅了劉力群慾望的烈焰,劉力群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了,手腕軟綿綿地垂下來,斧頭“哐”的一聲落在地板上。
警笛轟鳴,曹曉川看著劉力群被押上警車,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是大姑娘。”說完竟抽抽噎噎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