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梅醫生,二奶奶老毛病犯了,疼得厲害,不能動,能不能請您出診?”
我們周圍幾個村都沒有像樣的診所,而離得最近的鎮醫院,也在二十里開外。自打我的診所營業以來,本村和鄰村偶爾會有人請我半夜出診。
拉開床頭燈,已是凌晨三點。一個好夢才開頭,就被打斷了。剛才我又夢見死去的媽媽了。
馬上要到清明節了,這段時間我總是頻繁夢見死去的親人。
披著衣服,摸索著開啟診所的大門。門口站著的年輕人,面生。大概是鄰村的吧!我想。
“在哪裡出診?估計是什麼病?我好準備藥。”
“二奶奶說是膽管炎又犯了,都幾十年的老毛病了。我的車停在外面。您別忘了多加件衣服,有點兒冷。”
我加披了一件棉襖,揹著出診箱出了門。
門外月光如練,路邊樹下停著一輛牛車,這是過來接我的車?現在別人都開小汽車了,誰還會坐牛車?我雖然心中犯著嘀咕,但是心性好像被迷住了,遽然醒來的腦子也不好使,也不知道問。
年輕人是一個駕車老把式,他熟練地駕著牛車,穩穩地前行。牛車走在鄉村路上,拉起窗簾,一路有很好的月光,路邊的樹影影綽綽,就像是站著的一些人。我身上立馬起來一層雞皮疙瘩,連忙放下窗簾,再不敢往外面多看。
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一個村莊,一排排整齊的青磚瓦房,都是公寓一樣的單間。車在一間房子前停下。
“醫生,到了,門沒有關,二奶奶在裡面,您直接進去吧。我住在後面,我還要去停車,給牛喂草。”
我推開大門,所謂房子只是一個單間,大約二十幾個平方,房子一角擺著一把破舊的矮椅子,房子中間一個老式蜂窩煤爐子,上面燒著一壺開水,水快開了,在壺裡發著“咕嘟”的響聲,水壺口冒著白氣。房子中間靠牆安放著一張床,床上是一些破舊的衣被,中間睡著一個人。
見我推開大門,那人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她扎著頭巾,穿著一件藍色夾襖。
病人怎麼是我二媽?我心中犯著疑惑,二媽不早就去世了嗎?二媽的這身打扮和去世前沒有什麼區別。
我還在讀初中時二媽就去世了。大約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小時候聽說二媽得過膽囊結石,做過一次手術,可能是手術失敗了,手術後動不動膽囊就犯病,每次犯病都是臉黃、發燒,需要找大隊的赤腳醫生打消炎針。二媽就是得這病去世的,因為當時醫療條件差,聽說去世之前病情加重了,送到縣醫院,醫生說她這個病治不好,沒讓住院,回家在家裡拖了好些天。後來我讀了衛校,學了外科,推測二媽可能得的是膽總管結石或者肝內膽管結石。
“老毛病了,膽囊疼,發燒。”看到了當醫生的侄兒,她彷彿見到了救星。
“既然是老毛病,我就直接給您輸液。”我熟練地配好了藥,並在藥瓶上寫了藥物名字:654-2、維生素K、青黴素,給她輸液。
“你坐吧!”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爸爸媽媽還好吧?”
“爸爸還好,媽媽去世幾年了,怎麼您沒有見到她?”
“沒有見過你媽媽,可能她住的離我很遠。我一身病,也很少出門。”她頓了頓,“感謝你出診給我看病,看我的侄兒現在有成就,二媽高興,把爐子上燒好的水給我倒一碗,但是這開水你不能喝,我這裡也沒有什麼東西能招待你的,早點兒回去吧!在這邊留的時間長了,會對你身體有妨害的。”
我在屋子裡找到了一隻破了邊的藍邊碗,給二媽倒了一碗水,放在床邊,“水燙,您等涼了喝。”
“我還是讓隔壁的軍軍用車送送你吧!這孩子心眼兒好,見我一個老婆子,又沒有一個親人,偶爾過來幫忙照應。今天他見我犯病,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無奈之下才去請你。”
“不需要了,我曉得回去的路。”從二媽家裡出來,外面路上月光依然很亮,我邊走邊哼著歌,藉此驅散心中的恐懼。回家路上倒是沒有什麼意外……
天亮了,我起床,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情景記得相當完整。
上午,我給來診所上班的老婆講了自己做的奇怪的夢。
她說:“這沒有什麼,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馬上清明節了,可能是二媽沒有錢用了,託夢給你,過幾天多給她燒點兒紙錢吧!”
老婆的安慰,暫時打消了我的疑慮,可這夢境總是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幾天後就是週末,我來到墓園,給死去的親人們燒紙錢。等來到二媽墳頭,見墳堆上放著兩個插著輸液器的吊瓶,輸液瓶上寫著藥名“654-2、維生素K、青黴素”,赫然就是我的筆跡。
想起前幾天的“夢”,我後背涼颼颼的,一件內衣被冒出的冷汗打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