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原名叫尚文遠,是個大肚子,遠看,近看,都像一尊彌勒佛。夏天的時候更像,如果讓他袒胸露懷,裸著身子,肩上再斜搭一個褡褳,眯縫眼睛一笑起來,活脫脫就是彌勒佛轉世。
老尚是《金螞蟻》雜誌社一名資深編輯,業餘時間喜歡舞文弄墨,常有文字見諸報端。不修邊幅的老尚,便也顯得不拘小節,同事們在樓道里,或是在辦公室,一看到老尚那副笑模樣,就禁不住樂了,都“老尚”“老尚”地叫著,有的乾脆喊他“和尚”,以此打趣。老尚也不惱,眉毛挑動幾下,彌勒佛似的咧開大嘴,皆報以呵呵一笑。
這天早上,剛來文聯履職不久的焦主席在路上碰到老尚,大老遠熱情地與他打招呼:“老尚,你最近可是成績斐然啊!我昨天在《綠城日報》上欣賞了你的獲獎美文,不錯不錯,找個機會為你慶賀吧!”焦主席與老尚是同鄉,倆人見面時就少了常人的陌生感與距離感。
老尚知道焦主席沒把他當外人,積極回應:“焦主席想與民同樂,吾輩榮幸之至呀!今天中午,我叫上幾位同事,陪同焦主席煮酒論英雄、暢談人生如何?”
“好呀,好呀!”
焦主席本是隨口一答,說過,便匆匆地上樓了。但老尚卻是個認真的人,轉身到附近的盆景魚大酒店訂了包間,又在路上忙不迭地給幾位同事打電話。
老尚平素與副主編沈明走得比較近,他先撥通沈明的手機,把邀請焦主席吃飯的事兒說了,希望他能參加。沈明在電話裡說,他正在外地參加一個文學活動,上午趕不回來了。臨掛電話的那一刻,沈明不無關心地問:“老尚,沒什麼事吧?有需要我做工作的地方,只管吭聲兒。”
老尚說:“沒啥事,我與焦主席是老鄉,就是簡單吃個飯。”
老尚隨後給辦公室韋主任打電話。韋主任警覺地問:“你幹嗎要請客呀老尚?是不是有什麼喜事?”韋主任在生活中是個比較注重禮節的人,他在想如果老尚真有喜事了,自己如何隨禮。
老尚意識到韋主任多慮了,趕緊說明:“沒事沒事,大家許久沒聚了,正好今天有空兒。”
韋主任“哦”了一聲,答應了。
老尚緊接著給廖主編打電話。廖主編覺得老尚突然請主管單位領導吃飯,此舉非比尋常,她詫異地問:“老尚,這不年不節的,你怎麼想到請客啊?”
老尚急忙解釋:“我與焦主席是老鄉,很早就說請他聚一聚呢!今兒碰見焦主席了,就順便把請客的事兒說了。”
廖主編沒再說什麼,狐疑中掛了電話。
老尚又給其他幾位同事打電話、發微信,大家都對他為何請客表示疑問。老尚原想就是簡單吃頓飯,沒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但這頓飯局結束後,還是有不少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歸根結底一句話:老尚請客沒那麼簡單,他是不是有野心了,想借與焦主席的同鄉關係往上爬?
最讓老尚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一向八面玲瓏的牛大飛對他不僅不領情,還旁敲側擊地將老尚邀請他們去吃飯定位成是做陪襯的。對於牛大飛的說法,老尚不置可否,在呵呵一笑中,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
老尚再見到同事們時,仍然是那副不修邊幅、不拘小節的模樣,工作之餘寫寫小文章,臉上時常掛著怡然自得的神情。在疑惑之餘,同事們並沒有發現老尚有什麼大的“野心”,他在給別人平添快樂的同時,依然是很平靜的生活。
又過了一段時間,同事們忽然想起已好久沒見到老尚了,再問,才知道他早已退休了。老尚退休時沒驚動任何人,就連退休手續都是他親自跑的。老尚退休時無聲無息,他沒有請同事們吃飯,同事們自然也無法為他餞行。
六月的一天,有同事在一家菜市場門口處碰到老尚。那時的老尚光著膀子,只穿一條大褲衩子,肥碩的肚腩向下墜著,像一盆發酵、醒過了頭兒的麵糰,讓人擔心隨時都要流淌到地上。胖人大多怕熱,同事見到老尚時,他正在樹蔭下歇涼兒。老尚一邊用巴掌當扇子不停地往汗涔涔的臉上扇風,一邊拿根又粗又長帶刺兒的黃瓜,正“咔嚓咔嚓”津津有味地嚼著。在他的腳邊,擱著一隻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老尚見了同事,衝同事粲然一笑,算是主動打了招呼。
意外邂逅讓同事甚為驚訝,他上下打量一番老尚,問道:“幹嗎呢老尚?退休了也不回單位看看老同事了!”
老尚說:“我最近忙得很哩!家裡來了一群特殊客人,我每天都得到菜市場搞採購,招待它們——”老尚說著,彎腰拍了拍地上的購物袋,“這一袋子黃瓜只夠吃兩頓,我明天又得過來買!”
“特殊客人?”同事一臉懵懂,瞅瞅地上的袋子,又瞄一眼老尚口中咀嚼的黃瓜,“我看你是買黃瓜自己吃吧?!吃黃瓜可以減肥——這年頭,哪有請客只請吃黃瓜的?”
老尚一臉嚴肅:“我說的可是真的呢!我家院子裡來了幾十只流浪貓,每天纏著我要吃食。這些流浪貓頗為特別,它們不挑肥揀瘦,沒有過多想法,主人吃啥它們吃啥——你不知道,它們吃黃瓜的樣子要多可愛有多可愛!它們立起身子,用兩隻前爪捧著黃瓜往嘴裡送,‘咔嚓咔嚓’地咀嚼著,滿面綻放幸福的笑容,比人還可愛……”
老尚的說辭是真是假,同事不好斷言,但他一副陶醉的樣子,不像是說謊騙人。
當同事回到單位描述老尚的事情後,大家怔了怔,禁不住“撲哧”一聲樂了。有人還將口裡的茶水笑噴到桌子上:“這老尚,搞麼鬼嘛?哪裡聽說有貓吃黃瓜的?想想,都讓人感到挺滑稽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