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藥片

[ 現代故事 ]

我和金花躲在溝裡偷吃豌豆莢,不時悄悄地往溝上瞟幾眼。遠遠地看見玲子從藥鋪出來,鬼鬼祟祟地順著泥埂小道一路小跑,往竹林裡奔去。她頭上的羊角辮像兩隻撲稜著翅膀的小鳥緊隨其後。

他們家的人小毛小病從來都是硬撐的呀。我爬上溝大喝一聲:“玲子,站住!”玲子停住腳步,見是我們,像遇到鬼似的一溜煙跑了。我和金花追了上去,等我們跑進竹林,早沒了玲子的身影。

我和金花在竹林裡轉了幾圈,在一個草垛後面發現了玲子。她低著頭,正仔細地在剝水果糖紙。我跑過去,一把拎住她的衣領。

“你剛才去藥鋪做啥子?”我兇巴巴地問。

“沒,啥子都沒做。”

“說不說,看我不搶了你的糖。咦,你哪來的糖?”金花揚了揚拳頭。

“那個,我到藥鋪給……給小翠買藥,糖是她給我的。”

“給我嫂子買藥?”金花瞪大了眼睛,“她好好的,吃什麼藥。”

“這……這個,她讓我不要給別人說。”

“你必須得說。”我使勁揪著她的胳膊不放。

“哎喲,好疼!”玲子皺起眉頭,哭喪著臉叫起來,“買的……那個……那個,安眠藥。”

金花一聽撒腿穿過田裡往家跑,我扔下玲子也跟去了。金花的媽媽、哥哥和三個姐姐,一路浩浩蕩蕩地從田裡急匆匆地往家趕。不大一會兒,金花家裡擠滿了人。

小翠的房間門從裡面反鎖了。金花的哥哥建國緊鎖眉頭,拳頭像雨點一樣砸在門上:“小翠,開開門吧,別想不開呀!”大家支起耳朵仔細聽,沒有回應。

“小翠啊,開門吧,急死人了!”金花媽聲音顫抖著。

“直接把門撞開,人命關天啊!”東子爸說。東子爸剛從石場回來,路過金花家。事情緊急到這個份上,也管不了那麼多。建國揀一張條凳,和東子爸一合力,“咚”的一聲巨響,門開了,大夥兒像一股水湧進去。

屋子裡的氣氛凝重又沉悶,小翠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可是床頭上畫裡的胖小孩,卻笑眯眯地看著小翠。建國撲過去一摸,還有氣兒。他急忙扶起小翠,小翠軟塌塌地靠在建國身上。“趕緊送醫院吧!”金花媽耷拉著眼皮,面露愧色,“因為一點小事,我上午說了她幾句……”

建國站起來預備抱小翠,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太陽穴的青筋蹦得老高。不過小翠也只是微微動了動,屁股還在床上呢。這怨不得書生氣的建國,誰叫小翠生得人高馬大的。建國和東子爸一起合作,兩人拿出抬石頭的架勢來發力,小翠的屁股馬上離開了床。說時遲那時快,

大夥高興起來,嘿,小翠能說話,說明藥效還沒發揮。可是小翠死活不放開床沿,兩個男人只得放手,大家不知怎麼辦才好。“既然剛吃下去,吐出來就沒事了。”畢竟是王婆婆,哪個上了點歲數的人,沒有一肚子經驗呢。“催吐肥皂水最好。”王婆婆當機立斷。金花端來了肥皂水。“小翠啊,來,乖乖的,喝了這個吧。”建國像哄小孩似的,小翠把頭扭向一邊。“喝了吧,求你了,你要死了,我怎麼辦。”

小翠停止了哭聲,把嘴閉得更緊了。

“用筷子把嘴撬開,灌。”王婆婆說。金花連忙從筷筒抽了一雙筷子。建國環抱著小翠,一手捏著小翠的鼻子,一手扒拉著小翠上下兩片嘴唇。小翠可不會像木偶一樣任人擺佈,她使勁掙扎,一隻手亂抓建國的臉,建國的臉上立即劃出幾道血痕,另一隻手握緊拳頭捶建國,兩隻腳在床上亂蹬,把一隻枕頭踹到地上了,大紅的枕頭上兩隻鴛鴦正深情相望。在一邊閒著的幾個大媽大嬸正好派上了用場,一起上去把小翠的手腳給按住。

東子爸拿著筷子,就像拿著鋼釺,他是石匠,對於用鋼釺撬石頭這活很在行。首先得找個縫隙,奈何小翠把上下兩排牙咬得比鐵門還緊。可是不巧,小翠嘴裡有一處齙牙,那就是突破口。東子爸斜著把一根筷子放置齙牙處,先往下走力,同時馬上往上拐彎,小翠的兩排牙立即隙出一條縫,東子爸乘機把另一根筷子放進去向上撬。我見過東子爸平時撬石頭就那樣撬,那再重的石頭都得打滾兒,小翠的嘴算什麼啊,你看,這不就開了。

金花媽立即把肥皂水灌進去,只聽得“嗝兒”一聲,肥皂水下去了。幾乎是同時,一股淡黃色的液體黏黏糊糊地從小翠嘴裡噴出來,大夥啊一聲閃開,可是還是慢了點,東子爸首當其衝地接住了這一注黃湯。跟著出來的還有小翠的眼淚鼻涕,混合著,橫流在變了形的臉上。小翠被自己的嘔吐物嗆得直咳嗽,屋子裡一股酸餿味瀰漫開來。在臭烘烘的空氣裡,建國的眉頭展開了,金花媽鬆了一口氣,大夥緊張的心也像一塊石頭落了地。

小翠倒在床上嚶嚶地哭,一隻手仍然握緊拳頭,似乎心有不甘。幾個大媽大嬸七嘴八舌地開始勸小翠要想開,千萬不要做傻事了。受到驚嚇後的建國很警惕,他使勁掰開小翠的拳頭,一看,一粒、兩粒、三粒、四粒,對,就四粒,四粒白色的小藥片躺在手心,每一粒都完好無損……

聞訊趕來的玲子,望著滿屋子的人,怯怯地說:“藥店說安眠藥沒處方不能賣,我就給小翠姐買了幾粒維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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