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拿到駕照才沒多久。
他天性散漫,漠視規則——開車隨意變道加塞、斑馬線前繼續衝、晚上從來不關遠光……問題也都不大,遇上交警,沒少受教育處罰。
但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再犯。
他老說:“規矩嘛——死的,人嘛——活的。活的還能讓死的管住嘍?”
上個月他飯局上喝了兩杯啤酒,頭一熱,開車上了路。遇到臨檢,一下12分扣完,他還要到車管所學習七天參加考試。
連續幾天朝九晚五,嚴格考勤,可把他憋壞了。眼巴巴盼到了最後一天下午。車管所二樓大廳裡忽然佈置起來,說是要開一個學習報告會。
不一會兒,車管所劉所長陪著兩個人進來了。
走在前頭的男人臉色蠟黃,好像大病初癒。王曉看不出他多大年紀——頭髮全都白了,可神情又不像老人。後面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提著包緊跟著他,看來倒像他兒子。
劉所長介紹說:“這位老王同志是巡迴宣講員,不拿工資的那種,為大家普及安全知識。”
這老王也不說什麼套話、空話,一屁股坐下,像拉家常一樣張口就來,講的全都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他年輕時跑貨運,縱橫大江南北,全中國所有的省市都走遍了,見多了悲歡離合,才明白安全第一。
他感嘆道:“道路千萬條,規範第一條。遵守規則,這是交通安全的真理啊!”
他在大霧的秦嶺高速,見過25輛車連續追尾。只是因為最前面的車忘了開警示霧燈。
他在內蒙古遇到加油站爆炸,十幾輛大小汽車飛上了天,只是因為一個司機偷偷點了根菸。
講到中間,老王接過旁邊青年遞過來的水,清清嗓子說:“你們聽過‘死亡之坡’嗎?元磨高速上有一個二十七公里長下坡,通車1 0 年事故上千起。我開雙橋大貨第一次走那裡時,也看到指示牌上提示大貨車要加水。那時候年輕啊,趕時間啊,等不到水箱加滿就上路了。沒開多久就被路警查到。受教育了,我不服氣啊,爭辯說,前面那車還沒我加得多呢。那交警一愣,開啟對講機叫起來。掛機後也沒多說話,讓我加水走人。等我開到山下的時候,我又見到前面那大貨車了——它車頭懸空掛在避險車道上。據說那車的兄弟也是第一次開那條路,沒加夠水,剎車過熱,第一軸的輪胎都燃起來了,幸好巡警及時趕到,指揮他跳車成功。看著那車,我直冒冷汗。想想加油站爆炸那次,我也就晚一分鐘。那時候,我忽然知道——我運氣好哇!”
講到這裡,老王哈哈笑起來。
忽然他怪眼一翻,四下一掃,說道:“但是運氣再好,也別忘了規則,就像那條鐵律——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不管是隔夜宿酒,還是偶爾幾滴,堅決不能開車!”
他停下來喝水,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下去。
老王開了十幾年的大貨車,見多了世面,也感到累了。父親去世那年,聽了他老孃的話,他賣掉貨車,回家鄉市裡買了一輛夏利跑出租。
沒多久結了婚,一年後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常年的跑車生涯,使他的身體像鐵打一般,平日裡感冒發燒,吃包藥就好了。他年輕氣盛,別人開一班,他白天晚上連倒兩班。不久,跑出租的收入加上他早些年攢下的錢,竟然在省城二環買了一套房子。
轉眼過了春節,按風俗全家要去“進火”——到新房燒火爐、點香燭、放鞭炮、用油漆寫福字。
前一天,跑車的一幫哥們兒賀他喬遷之喜,大家喝了半夜的酒。他酒量雖好,也不敢醉酒開車,就在車上眯了一會兒。
到凌晨他激動得實在睡不著,爬起身來,又覺著一陣頭暈眼花。他趕緊吃了車上的感冒藥,很快就舒坦了。
他開著夏利到家裡接了全家人,再到計程車公司去拿放在那裡為“進火”準備的東西。
很快,他興奮地點齊車上的傢什,開著夏利就上了高速。
車裡一片安靜,老婆孩子和老孃想是在後座補瞌睡。廣播里正小聲播放著一段聽眾點播的地方戲。他對戲曲沒啥興趣,可許是好吧,也就隨便聽聽。
那時間,高速上車很少,太陽也出來了,他面前是一條金光閃閃的筆直大道,就像他的生活。
一陣“咿咿呀呀”的唱段中,他渾身舒暢,眼睛不由自主地慢慢合上了。
忽然,他聽見淒厲的叫聲——“兒啊!”
老王猛地睜開眼,才發現車已經偏離道路,蹭到了隔離帶上。他猛打方向,可已經太晚了。
車傾斜著沿隔離帶飛到了半空,又重重地砸到地上。
車身開始翻滾,天旋地轉。車頭撞到地下,一下、兩下……直到他失去知覺。
再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正在被拖著往後走。視野裡,駕駛室的車門被扭曲著開啟,變形的夏利冒著煙,鮮紅的液體正在從車身滲出來,一滴一滴,一攤一攤……順著漆黑的路面蔓延。車後部發出“噼啪”的爆炸聲,火焰由內而外開始吞噬車身。
“媽!兒子!”他吼叫著掙脫身後抓住他的手。
可往前沒掙扎幾步,又被身後的人牢牢拽住。
“兄弟,保重啊。那沒法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