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 現代故事 ]

我前年退休後,託人說情送禮,到水泥廠當了一名保安。那是夏季的一個夜晚,凌晨兩點多鐘,在西工區巡邏的我,忽然發現,圍牆上連著幾十個牆垛的圓形裝飾燈都不亮了,趕忙用對講機喊來隊長。我倆走到圍牆跟前一看,電線被人盜走了。我心裡不禁暗暗叫苦:這可是在我的責任區啊!

水泥廠的圍牆是那種開放性的,牆垛之間是倒圓弧形的牆體,最低處只有一米高,上邊裝有鐵柵欄。圍牆每10米遠砌有一個接線盒,這時,連著幾十個接線盒,都已經被擰開了。看樣子,電線就是從這裡剪斷抽走的。

我倆用強光巡邏燈向四周遠處掃了一下,沒有發現異常。我沿著圍牆仔細排查,在一段圓弧的最低處,發現了一個腳印。前天剛下過雨,腳印比較明顯,從腳印的方向來看,像是有人由此翻牆而入。接著在別處又發現一個腳印,和第一個相反,這個腳印明顯是向外翻牆時留下的。情況已經很清楚了,偷電線之人作案後已經全身而退逃之夭夭了。

正在這時,牆外草叢中,忽然有亮光閃了一下。我和隊長從廠大門出來趕過去,沒發現人,只見在青草中的一片空地上,胡亂扔著一堆電線,有幾根已經被剝掉了塑膠皮,成了裸銅線。聽人說,像這種裸銅線,一斤能賣好幾十塊錢。看樣子,我倆在廠院內用強光燈照射時,已經驚跑了偷電線的人。我正要上前收拾起那些電線,隊長悄悄止住了我,拉住我退回到一個比較遠的地方。隊長對我說:“偷電線的人只是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電線被盜,不一定知道我們查到了廠外,還一路追到了這裡發現了電線。不如我們來個守株待兔,到時如能人贓並獲,也好讓咱班在全廠面前露露臉。”於是,我倆找地方蹲了下來。

這個水泥廠是傍山而建,圍牆外是一片片山坡地,荒草萋萋,時值仲夏之夜,繁星點點,遠處一道流星劃過……還真有點詩情畫意,可我哪有欣賞這些啊!我感受到的只是,前天剛下過雨,腳下的地還溼漉漉的,空氣中水氣也大,悶得人難受。一會兒,忽有絲絲微風吹來,竟夾裹著不知何種野草的臭味……

不知停了多長時間,我蹲得難受,便活動一下腿,想變換一下蹲姿。摁開手機一看,已經快五點啦。我對隊長說:“要不咱去把電線收回算了,沒抓住人,追回了電線,也算有了交代,撤吧,過一會兒天就亮了。看樣子,他不會再來了。”隊長說:“別慌,再等等。如果換成是你,東西還沒有到手,你不怕有人吃二饃?”我一聽,這話還真有點道理,就繼續蹲了下來。

稍傾,隊長過來用手碰碰我,小聲說道:“你看,來了。”我順他的手指望去,發現遠處有一個像螢火蟲樣的亮光,一閃一閃、悄無聲息地朝放電線的地方移了過去,漸漸地隱約看到了亮點後面的黑影子,胖胖的,身高約莫有一米六左右。真的是有人來了!我倆不敢怠慢,也慢慢摸上去。忽然,黑影子在離電線約五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又用手電晃晃,一看電線還在,快速走上前去,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電線,左手撐開編織袋,右手胡亂地往裡塞著。這時候,我倆早已摸了上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隊長大喝一聲,將黑影子撲翻在地。我也同時開啟了強光燈。

“啊,怎麼是你!”隊長驚呼道。

原來,偷電線的人是隊長的表弟,家就住在相鄰的村子裡。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是靠廠吃廠。他白天有時到廠裡打個零工,順手牽羊,弄點破銅爛鐵,換點零花錢。最近手頭有點緊張,嫌白天不濟事,就踩好了點,想夜裡加個班撈點外快,沒想到第一次出手,就栽到了我和他表哥手裡。不出我倆所料,他得手後翻牆出來,看到村頭路燈太亮,不時有送料的汽車來往,又嫌揹著一大袋子電線目標太大,擔心被人發現,就找塊空地,想剝去電線的皮,縮小目標。剛剝了幾根電線皮,我倆的強光燈一掃,賊人膽虛,他也顧不得戰利品了,一溜煙躥回家中。到家吸了支菸,穩住神後,又不甘心功虧一簣,哪想到,眼看到手的戰利品,竟變成了魚餌,束手被擒。好在碰到了表哥,也算是有驚無險吧。

隊長把他表弟拽到我跟前,對我說:“今天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認識一下,這是我表弟二胖。”又向他表弟介紹我:“這是老李。”他表弟向我伸過手來。我趁機瞥一眼他的腳,果然穿著絕緣膠鞋,果真懂點電。我裝著沒看見他伸過來的手,其實是心裡不樂意:套什麼近乎,啥時候,我和偷電線的賊成一家人了?隊長對我說:“老李,今天這事兒咱……”我明白,這是要放他表弟一馬。我不免嘀咕:這個隊長,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這是老鼠和貓交朋友呀,這個……又一想,縣官不如現管,以後我還要在隊長手下混啊,此刻,我心中縱有一千個不情願,也只得說道:“你是隊長,你看著辦吧。不過,這是在我的責任區出的事,廠長那兒,你得讓我有法交代。”

隊長說:“你放心,有我呢。”他表弟也說道:“老李,別管了,這事兒一定不讓你為難!如果你因為這事兒挨罰,不管多少,這錢我出。”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怎麼著呢。

第二天上班時,廠長在班前會上宣佈,在我的責任區電線被盜,是我失職;我們班上出的事,隊長負有領導責任,我倆每人罰款五十元。

過後,隊長拿來二百元錢,分給我一百元,說是他表弟給的。我說:“呦呵,比罰款還多五十元呢,那麼點電線值不了幾個錢呀!”隊長說:“他這是‘貪下季’,以後遇到他,睜半個眼擠半個眼就行了。”

什麼是“貪下季”?我不太明白。過後聽人講,“貪下季”是我們這兒的一句口頭語,指莊稼臨成熟時還澆水施肥,貪圖下季莊稼苗壯實,含有為以後方便辦事鋪路子的意思。

沒想到一百元錢還沒焐熱,我就倒大黴了!廠長從大門門崗那兒得知,那天夜裡我倆從大門出去,一直到天快亮時才無功而返,懷疑我倆是抓住賊得了錢放了人。因為以前有過兩起這樣的先例,這次就說我倆是演了捉放曹的戲,不管我和隊長如何地死不認賬,也沒能逃脫被開除的下場,還罰扣當月的工資。

我是又悔又恨啊!悔自己沒能守住底線,退休了年紀大,找個活不容易,這下活兒沒了,還賠進去一個月的工資,恨隊長害慘了我。這時,我耳中似乎聽到了隊長憤懟的聲音:“你怪誰呀,你不是和我一樣,也得了一百元錢嗎?”我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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