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

[ 現代故事 ]

十多年前的一個早春傍晚,我和石頭到火車站時,硬座、無座、硬臥都售完了,僅剩兩張軟臥票。我便有些猶豫,因為我們身上的錢不多,買了軟臥,就只能吃泡麵了。

歸心似箭的石頭說:“買,再猶豫,待會兒連這兩張軟臥也沒有了。錢是王八蛋,花了再去掙。”

半個鐘頭後,我們飢腸轆轆地上了車。

軟臥跟硬臥最大的區別是有門,每格四個鋪位,只有上下鋪。我們進來時,下鋪已經坐有人:一個年齡跟我們相仿的小夥子和一箇中年人。中年人留著八字鬍,戴著蛤蟆鏡,目光高深莫測。

我把簡單的行李塞到鋪下,習慣性地打招呼:“兩位到哪兒?”

那個小夥子正要回答,中年人搶先說:“終點站。”

“我們也是終點站。”石頭看了中年人一眼,“老闆在哪兒發財?”

中年人冷哼:“發啥財?剛從川北監獄出來,因為動刀鬥狠,蹲了幾年班房。”

石頭和我對視了一下。我從揹包裡摸出兩桶廉價泡麵,遞給石頭一桶,之後就一起出去接開水泡麵。回來時,軟臥的門虛掩著,只聽那小夥子說:“叔,你幹嗎騙他們說你坐過牢?”

中年人老練地說:“這樣說,他們就不敢打咱們的主意了。勞改犯,誰敢惹?出門在外,小心為是。你那一萬塊錢學費要放好呀,那是你爹挖了一年煤才掙來的,如今供個大學生真不容易。我打工得空,就到學校看你。”

小夥子說:“放心吧,我把錢分作兩部分,摺疊後放到襪底腳掌心的地方。我穿著襪子睡覺,誰一脫襪子我就會知道,保險得很。”

“睡覺時放警醒點兒,莫睡得太沉……”

裡面安靜一會兒後,我們才進去。

吃完泡麵,又累又困,我和石頭爬到鋪上,躺下睡覺,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半夜,我被窸窣之聲驚醒。此時早已熄燈,列車在無邊的黑暗中轟鳴著前進。藉著車廂裡微弱的腳燈光,我看到石頭正伸頭俯瞰睡在他對面下鋪的小夥子,就像獵人在觀察獵物。之後他悄然坐起,摸出在車站小賣部買來的刮鬍子刀片,刀片閃著藍光。石頭像幽靈一般走下扶梯時,我伸出強有力的手,逮住了他的手腕,將刀片繳了過來。

我伸頭看了一眼下鋪,小夥子睡得正熟,兩隻穿黑襪子的腳伸到了白色被子外面,格外醒目。中年人的鼾聲像拉風箱一樣抑揚頓挫,估計放鞭炮也不會把他震醒。

石頭爬上去,重新躺下,似乎心有不甘。我從衣兜裡把那張硬卡片掏出來遞給他。他捏了捏,還給我,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我卻睡意全無,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

黎明時分,列車抵達一座大城市。小夥子和中年人下車。我們卻是要到終點站的。

石頭醒來,看了眼空空的下鋪,神情有些沮喪:“昨晚你不攔我,只要我這麼一下,”他做了個用刀片劃拉的動作,“一萬塊錢就到手了,哪裡還用得著吃泡麵?”

我小聲道:“讀了三年‘大專’,你難道沒半點兒長進?三年時間用汗水掙錢,何止一萬塊?人不能一錯再錯!”

石頭訕笑一下:“道理我懂,可一看到肥肉,就又忍不住嘴饞。昨晚你遞給我‘畢業證’,我就知道不能犯渾,很快又睡著了。”

那是川北監獄發給我和石頭的刑滿釋放證,它將時刻警醒我們。

外面下雨了,還傳來了隆隆的聲音,那是春雷。我忍不住熱淚盈眶,因為春雷一響,萬物就會復甦,開始新生。

列車開動了,天色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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