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一大早,大於灣的老於頭有些心神不寧,因為今天是他老伴兒的生日。老伴兒滿六十歲了。
在大於灣這一帶農村,一直有這樣一個習俗:夫妻雙方都健在的老人,只能給一個人過生日,另一個人的生日,連提都不能提,否則,會不吉利。老於頭比老伴兒大兩歲,六十歲那年做過大壽,因此,老伴兒的花甲大壽不能提一個字。老伴兒風裡雨裡跟他過了幾十年,卻連個生日都不能過,老於頭心裡有點兒堵。
吃罷早飯,老於頭打算去村口轉悠轉悠,院門一響,兒子於得水回來了。這可把老於頭高興壞了。市區離家雖然只有幾十公里,可自從兒子當了副科長之後,忙得厲害,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家幾次。今天這個日子,兒子能記得回來看看,有這份孝心就難得。老於頭不愛說話,在旁邊聽於得水和他娘嘮嗑。聽著聽著,老於頭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只聽老伴兒問兒子:“兒子,你咋自己回來了,我兒媳婦和大孫子呢?”
於得水拉著他娘坐下,說:“您大孫子補課呢,下課後,您兒媳婦開車帶著他一起回來。我還有別的事兒,就先回來了。”得水娘一愣,問:“兒子,啥事啊?”
於得水想了想說:“娘,咱村養雞的英子您知道不?”
得水娘點點頭說:“知道啊,英子咋啦?”
於得水掏出手機,開啟一個影片,一邊給爹孃看,一邊說:“英子現在成網紅了。她家養的土雞,分兩種:一種是走地雞,一種是‘飛雞。”
“不就是個雞嘛,還’飛雞,咋不叫大炮呢?淨糊弄城裡人。”得水娘笑著說。
於得水忙說:“娘,真的是‘飛雞啊,您接著看。”這時候,只見影片裡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子,在地上撒了不少玉米,又用棍子敲了幾下手裡的鐵盆。一瞬間,樹林裡、草叢裡和山頂上,鑽出成百上千只雞,爭先恐後地跑過來啄食玉米。尤其是那些山頂上距離遠一些的雞,直接像鳥兒一樣飛了下來,別看離得遠,卻是這一批“飛雞”最先吃到玉米。
得水娘養了大半輩子雞,這種場景,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得嘖嘖稱奇。於得水在旁邊介紹說:“娘,這種能飛的雞,因為活動量大,體質好,是農家樂的主打產品,賣得比普通的土雞要貴一倍呢。就這,每天還有老多人過來吃。我剛才就是坐市區網友的順風車回來的,他們跑了幾十裡地,就是為了來吃這種雞。”
得水娘有些不屑地說:“不就是個土雞嗎?咱家也有,這就讓你爹殺兩隻去。你吃一隻,帶走一隻。”
於得水忙擺手說:“娘,今天不行,我還有別的事兒呢。”
老於頭老兩口兒這才明白,兒子今天回來,還真是另外有重要的事情。原來,於得水單位的馬科長快要退休了。科裡目前有兩位副科長,一個是於得水,還有一個叫趙大亮,兩個人無論是學歷、工齡還是工作能力都旗鼓相當,因此,老科長臨退時向領導的舉薦,就尤為重要了。
於得水知道今天是老科長的生日,就藉口自己老家出了網紅“飛雞”,請老科長來大於灣的農家樂吃頓飯,表達表達心意,增進增進感情。他是提前趕回來安排的,怕來晚了排不上號。他已經把老家的位置發給科長了,等會兒,馬科長會開車帶著一家人過來。
雖然兒子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老於頭聽到這兒,心裡難免失望。看看,這叫啥兒子?心裡只有位子,沒有孃老子。
得水娘顯然沒想那麼多,聽後連忙說:“你咋不早說啊,光一隻雞咋夠,咱們大於灣的好東西多得很。”說完,老太太轉身對老於頭說:“他爹,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來,去水庫抓一隻大甲魚。他們城裡人最稀罕這個。”
老於頭有一手用飛爪抓甲魚的絕技。在水面曬蓋兒的甲魚,只要讓他看到,三五十米之內,老於頭一把繫著細長繩的飛爪甩過去,那隻甲魚就得乖乖地被拉上岸。不說百發百中吧,至少十中八九。村外水庫裡的甲魚多得很,想當年,他就是憑著手裡的這把飛爪,供兒子唸完了大學。
於得水參加工作之後,老於頭就不再抓甲魚了。雖說水庫裡的甲魚沒有主,國家不禁止捕撈,可他想的是少殺生,給子孫積些陰德。
老於頭心裡正鬧彆扭呢,聽老伴說讓他去抓甲魚,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可是轉念一想,兒子一個人在城裡打拼也不容易,他們兩口子一沒權二沒錢,當老子的平時幫不上啥忙,今天這事兒關乎到兒子的前途,也是自己能出力的地方,恐怕也就這點兒能耐了。
事兒想通了就好辦,於得水一看老於頭果真聽了孃的話,去收拾飛爪,本想阻止他,可是,一張嘴卻說成了:“那好吧,爹,您小心點兒。儘量早點兒回來。”老於頭哼了一聲,出門了。
老於頭從水庫裡抓了一隻大甲魚回來時,老伴兒已經把燉甲魚的佐料準備好了,吩咐老於頭趕快把甲魚宰了,燉上。
老於頭一邊收拾甲魚,一邊問:“兒子呢?”
“去英子家的農家樂了。他說先去點菜,讓他們先燉上雞。他們科長約莫著也快到了。兒子讓咱倆燉好甲魚就給他打電話,他回來端過去。”
老於頭一邊使勁兒剁著甲魚殼,一邊嘟噥:“你說說吧,咱倆這叫啥事,自個兒的生日不能過,還得給旁人忙活。”
得水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個老頭子,糊塗了吧?這是兒子一輩子的大事兒,你咋分不清大小頭呢?要不是兒子在市裡上班,村裡的老少爺們兒見了你,咋會又是掏煙又是點火地恭敬你?你又不是廟裡的土地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