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是別人對他的敬稱。每每別人這樣叫他,他就眼一瞪,連連擺手阻止:“大師能輕易叫的?古代名家才擔得起這稱號。”
奈何,這個小縣城,書法藝術成就能達到他這樣水平的,確實再無他人。大家硬不改口,他也沒了辦法。
大師書法天賦來源於父親。父親算是民間藝術家,雕刻、扎染、書法、繪畫……儘管大多自學成才,卻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小時候,春節前,父親書寫的春聯和大紅“福”字被鄉鄰恭敬地貼在門楣門框上,鄉鄰回贈一大塊豬肉,大師看向父親的雙眼也和鄉親們一樣,滿是崇拜的光芒。大師圍著父親轉了幾年,在父親指點下揮毫落墨練習了幾年,漸漸有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沒幾年,求他墨寶的人竟比求他父親的還多了。
高中畢業後,大師一心習字。他臨習名家碑帖,生了入江湖、尋名碑佳帖的夢想。第二年,大師揹著裝滿行囊的筆墨紙硯,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大師按照名家字帖發源地,西安碑帖林、山東曲阜孔廟、泰安岱廟、杭州西湖邊……一一走遍。上深山訪古剎,進廟宇尋古碑,入鬧市觀展覽……他探訪一切能探訪的前人碑榜,心摹手追,條分縷析,陶醉心迷,一日三省,時有收穫。
江湖路遠,道艱且險,大師從不卻步。渴了餓了,尋一戶百姓人家,留幾幅字畫,討一水一食;累了困了,公園、古廟也能枕上揹包美美睡下……大師如閒雲野鶴,天馬行空,足跡遍佈大江南北。
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江南煙雨、漠北雄渾滋養了大師胸中逸氣,大師開了眼界、長了見識、廣交朋友。大師還練就一雙慧眼,無論是古代書法還是當代字畫,大師看上兩眼,便知真假,從沒錯過。
大師身處江湖,字卻非江湖字。他的字雄渾瀟灑,點畫爽利絕不拖泥帶水,空間架構完整簡約,取法蘇黃,卻又法古不泥古,圓融一體,頗有氣勢。大師在全國重大展賽中嶄露頭角,加入了中書協,在書畫圈內頗有名氣。
大師卻突然停下了江湖的腳步。父親去世,母親思念成疾,大師毅然收拾行囊,回到母親身邊。大師陪母親聊天談笑,帶母親訪親拜友,母親笑容漸多,大師眼裡的笑,也如一泓碧水,全是母親的影子。
見大師歸來,幾個親戚、朋友紛紛把自己的孩子送來,求大師指點。大師欣然同意,他性格好,口才好,書法好,指點得更好,一時哄得幾個孩子漸入佳境。孩子嘰嘰喳喳聲聲親暱地呼喚“奶奶”的聲音,也讓大師母親的心裡填滿了蜜一樣的味兒。
漸漸地,圍在大師身邊的孩子越來越多,比縣城原有的書法培訓班規模還大。大師只得在小區樓下租了幾間房,分成幾個班,聘請幾位書法老師,辦好手續,開始職業書法培訓。
大師給孩子們上課,一提筆,眼前名山大澤、江湖樂趣,如江河湖海奔湧而至。
江湖朋友常常打來電話誘惑:“可曾聽到江湖的呼喚?”
大師瞬間神情恍惚,不知不覺在紙上寫下“江湖”二字。大師正想與朋友侃侃江湖之樂,身邊學生等不及了,問:“老師,江湖後面是什麼?”大師元神歸位,寵溺地看一眼認真習字的學生,看一眼門口與人閒聊的母親,提筆在“江湖”二字前面加上一字。墨跡未乾的“醉江湖”三字,引來學生一聲驚歎。
大師對朋友說:“你的江湖很遠,我的江湖卻很近。哥我仍在江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