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宏發的老父親死了,按鄉村,他們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並且還要懂得扶重的規矩。
黃宏發身為孝子,自然不便出門請扶重,身上有孝到人門上,是對人家的極度不尊重,因此只有交給主事的人去辦。本來請扶重,只要禮數到位、價錢適中,扶重的人一般都會欣然答應的,可是這回主事的人回來後,臉色卻有點不對勁,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黃宏發瞧在眼裡,便問怎麼了,主事的人瞧四下無人,小聲說:“這些扶重的人今天犯了怪了,一個都不肯答應,個個推說家裡有事,我再三苦求,到最後他們的頭子,老林頭說聲‘死者為大,算了,不計較了,這才勉強答應下來。嗨,我說宏發,你平時是不是得罪他們了?”
黃宏發一聽臉色鐵青,冷笑著說:“你一說我就知道原因了,我能得罪他們什麼?無非就是我發財了唄,他們這是紅眼病。哼,誰又能保證永遠不求人?他們不要把事情做絕了。”
接下來一應事務按步就班地應付著,誰知第二天村內發生一件大事:周老師死了!
周老師是本地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教書育人。有好多次上級要調他到鎮中學、縣中學,他都謝絕了,後來領導見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有心照顧他,就不要他在一線教學了,讓他從事行政工作,他還是拒絕,說:“老天爺把我生下來就是教學的,如果不讓我教學,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這麼著一直教到退休,退休後繼續返聘教學,誰知今天突發心臟病死亡。周老師在鄉村紮根了一輩子。
周老師這一死跟黃宏發父親的死立即顯出差別來了,到周老師靈前弔唁的人一撥接一撥的,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他教過的學生,老中青幼四代,有男有女,一茬一茬的,竟不怕路遠從天南海北趕回來,只為見上老師最後一面。如果說周老師的靈堂像鍋正煮沸的粥,那黃宏發父親的靈堂就是碗溫吞水。
黃宏發不聾不瞎,眼見得差別如此分明,那張臉就更難看了。
三天終於熬過去了,下葬的時候到了,誰知從夜裡開始就下起了大雨,但就是下錐子也得下葬。扶重頭子老林頭一聲吆喝,眾人發一聲喊,黃宏發父親的棺材被抬起來放上了靈車,然後靈車發動直往墓地開去,吹鼓手一路演奏著樂器,黃宏發和一應親朋坐上各式各樣的小車,緊緊跟在身後。黃宏發手上有支工程隊,近些年賺了不少錢,所以他交往的朋友自然也有錢了,其中還有許多掌權的。現在他父親走了,這些朋友個個開著小車前來捧場,組成一支相當壯觀的車隊,黃宏發倍感有面子。
眼看著離墓地不遠了,突然間車隊停了下來,黃宏發心說怎麼了,下車一看,壞了,靈車斜歪在路旁,靈車是打前的,它這一堵路,整個車隊便癱了。
等黃宏發上前再一看才知道大事不好,原來一夜大雨把水泥路面沖垮了好長一段,現在靈車的輪子已深深陷入稀爛的泥土中,半分動彈不得,即使靈車能出來,前面的泥濘道路也不好行車了。
黃宏發一下子呆若木雞,發不出一個字來,因為,這段路正是他手下的工程隊修的。
見黃宏發麵色蒼白,久久不發一言,主事的人開腔了:“宏發,吉時快到了,不能耽擱,快拿主意啊!”
主事的人一連催了兩遍,黃宏發這才收回魂來,說:“只有一個辦法,抬!你去跟扶重的人打聲招呼,離墓地不遠了,大家辛苦一下,把棺材抬過去,至於辛苦費,好說。”
主事的人點點頭,也只有如此了。可是等他提心吊膽地上前一說,幾個扶重的人一下子炸了,個個把頭直搖,說:“你也真好意思開口,這麼大的雨,這麼遠的路,路又這麼滑,誰抬得動?我們是人,不是騾子,懂不懂?”
主事的人忙賠著笑臉說:“知道、知道,抬這麼遠確實辛苦,不過辛苦錢我會多給的,你們說多少就是多少……”
扶重的人聽了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說:“是嗎?說多少給多少?真有錢啊!既然他黃宏發這麼有錢,那這樣好了,後面不是跟著一長溜他的朋友嗎?乾脆叫黃宏發請他們抬,他們不肯的話就多給錢,他黃宏發一向用錢開路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黃宏發把這些話全聽在耳朵裡,面紅耳赤,可又不敢發作。主事的人聽著這話知道不妙,又苦苦哀求,最終還是老林頭心軟了,嘆口氣,說:“算了算了,風涼話說了,氣也出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還是那句話,死者為大。他黃宏發做事刻薄無情,可念在他死鬼老子在世時還算個厚道人的份上,大夥,不治氣了。”
大夥聽了這才不吱聲,又發一聲喊,在雨中,把棺材從靈車上移上了肉肩。
黃宏髮長舒口氣,個個下車頂著雨跟著往前走,那些衣冠楚楚的朋友也只得下了溫暖舒適的小車,個個苦著臉頂著雨跟在後面,昂貴的衣服頓時溼了,皺巴巴的一點風度也沒了,好在墓地越來越近了。
誰知就在這時前面一迭聲叫了起來,黃宏發一驚,大步跑到前面一看,原來竟有扶重的要歇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