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首席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豫北山區有個泥水匠，叫劉憨子。這人別看名字叫憨子，實際上精明得很，一門泥瓦匠的手藝，在方圓數十里都首屈一指。不僅如此，凡是和農村蓋房有關的技術，比如木匠、石匠、畫匠的活兒，他也都能來幾手。但是，這人愛算計、小心眼，所以人緣就不怎麼好。因此，當他的兒子劉春雨愛上了石匠杜鐵錘的女兒，劉憨子開口向杜家求親時，杜鐵錘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連聲說：“不中！絕對不中！想讓我閨女進他劉家門，除非等到啥時候我們一起做活兒，他劉憨子坐上了首席再說吧。”

劉憨子聽後當時就瞪眼了：木匠、泥水匠、石匠和畫匠，相傳都是魯班的徒弟，木匠是老大，只要一起做活兒，每次東家擺宴請師傅們吃飯，木匠鐵定坐首席；劉憨子再能，他是泥水匠，只能規規矩矩坐次席。一盆乾淨水洗手，木匠不洗，別人誰也不許洗。開飯後，木匠不動筷子，其他人再餓也不能吃。這是祖師爺傳下的規矩，誰敢亂來？

要說劉春雨那孩子，是杜鐵錘看著長大的，相貌堂堂、聰明能幹，還是正兒八經的高中畢業生，這在當時的農村來說，是少有的好條件了。如果僅僅從倆孩子的感情上就事論事，他打心眼裡一百個滿意。他那樣說，只是反感劉憨子的為人，想借機治治他心胸狹隘、錙銖必較的毛病。所以到後來，看劉憨子又請媒人來，杜鐵錘就鬆口說：讓劉憨子在老宅旁再給兒子蓋一套明三暗五的大瓦房。

這個要求，在當時算是相當高了。好在劉憨子幹了大半輩子泥水匠，手頭還算寬裕，於是就咬咬牙答應了。畢竟，杜鐵錘的女兒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好姑娘，能娶進門也是劉家的福分。

在當地蓋房子，講究一些的人家做梁檁，必定會去請木匠範大成，他在整個縣城手藝和口碑最好。遺憾的是，範大成兩年前病故了，現在是他剛剛二十歲出頭的兒子範小六繼承了父親的衣缽。範小六門裡出師，別看年輕，木匠活兒的水平，連杜鐵錘這樣見多識廣的老手藝人，都忍不住豎起大拇哥誇讚。這孩子的為人也仁義，人緣好得不得了。可劉憨子偏偏看不上範小六。為啥呢？以往他和範大成一起做活兒，範大成坐首席吃飯，他能接受。可現在，他要坐在範小六這個小毛孩子的下首，心裡能不彆扭嗎？所以他每次見了範小六，咋看都不順眼。

因此，他不想請範小六。可是，別的木匠做的活兒，他又相不中。他算計了幾天，心想，做門窗、扣梁檁時木匠行裡的規矩，他都懂，而且，這些也都不是特別精細的木匠活兒，乾脆自己帶著幾個徒弟做算了，還不用好煙好酒大魚大肉地伺候木匠師傅，能省不少錢呢。

然而，事情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隔行如隔山”，一點兒都不假。房子蓋好沒幾天，他兒子劉春雨天天喊頭疼，還說自己夢到新屋子的房樑上，繫著一根麻繩。找村裡的醫生看了幾次，藥吃了好幾天，沒有一點兒用。正在劉憨子一家人被折騰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劉家的準親家杜鐵錘來了。他開門見山地說，聽說劉家蓋好新房子以後，家裡不怎麼太平，特意過來瞧瞧。畢竟，那房子將來可能要給自己閨女住一輩子，容不得半點兒閃失。

杜鐵錘參與建造的房子成千上萬，見過的事兒多得數不清。他聽劉憨子兩口子說了情況之後，裡裡外外繞著新房子看了好一會兒，說：“老劉啊，你也是幹這個的，難道看不明白嗎？你這是蓋房子的時候，大梁上面被人做了手腳啊。”劉憨子搖搖頭說：“我一開始也想到這兒了。可是，兩根大梁和所有的房檁，都是我親手做的，也是我親自領著徒弟們上的，肯定沒有人做手腳。”杜鐵錘說：“算了，你這叫當局者迷，越是自己的事情，越理不明白。當時那麼多人，你一雙眼，哪能都看清嘍？還是我上去看看吧。”說完，他搬了個梯子，舉著手電筒，慢慢爬到了大梁上。還真被杜鐵錘說中了，他下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根二十厘米左右、風乾了的粉條。杜鐵錘把粉條遞給劉憨子，說：“在梁頭下面的縫裡找到的。燒了吧，孩子應該就沒事了。”

原來這是當地的一個習俗，梁頭下放粉條主家宅不寧。上樑那天，宴席上要有酒有肉、有雞有魚，不能給工匠們吃粉條，這個規矩劉憨子當然懂，怕的就是惹人不高興了，把粉條放在梁頭下面使壞，所以他嚴格按照規矩辦。哪想到還是被人暗中算計了！

劉憨子皺著眉頭蹲在房簷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誰給他做的手腳。直到杜鐵錘說要走了，才迷迷瞪瞪地站起來去送。一邊走，他一邊還在想：也真是稀罕了，自己昨天也爬上去找了，為啥就沒發現那兩根粉條呢？

當天夜裡，劉春雨果然沒事了。劉憨子懸了好多天的心，這才放到肚子裡。

不承想，沒過幾天，劉春雨竟然夢遊起來，大半夜的，拿一根繩子掛在梁頭上，伸著脖子往裡鑽。幸虧劉憨子聽到了響聲，要不，這事兒就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憨子又把杜鐵錘請過來，看看還有啥說道。杜鐵錘想了半天，頹然說道：“老哥啊，看來，要想解決問題，還得去請範小六。這是木匠活出了問題。”

到了這種時候，劉憨子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親自去請範小六過來幫忙。

範小六舉著手電筒挨個把窗戶、門、房梁、房檁、椽子這些和木匠活有關的物件兒全部仔細看了一遍。最後，他指著屋頂角落裡的兩根椽子，對劉憨子說：“應該就是這兩根椽子的問題。我上去看看。”劉憨子當時就是一愣，問：“大侄子，我知道房梁和檁子有講究，椽子也有說法嗎？”“那當然！”範小六正色道：“一根也不能將就。”這時候，範小六已經沿著梯子爬到了那兩根椽子旁邊，照著手電筒看了又看，說：“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它們了，這兩根是楝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