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來,楊老闆擰開水龍頭想洗把臉,沒水。家裡接的是屋後的山泉水,今年大旱,泉水乾涸了。他從小洋樓陽臺上往外望了望,萬里無雲,寶馬車在門前的樹蔭下安靜地臥著。妻子去世後,他把公司交給兒子打理,回到老家頤養天年。他拎著水桶頂著烈日到老井打水。村子安安靜靜,走在綠樹成蔭的水泥路上,能聽見小河潺潺的流水聲,聞到稻子淡淡的清香。經過多年鄉村振興建設,老家已今非昔比,是養老的好地方。這讓他心安。老井井水冰爽清甜,水量豐沛。他喝了口水,洗了把臉,見自己的影子在井裡輕輕晃動。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他扔下水桶,拐進了村委會。
聽楊老闆說要出資建水塔,讓全村人喝上自來水,村支書老楊激動得圍著辦公桌來回轉。
楊老闆說:“錢我出,具體工作村裡負責。”老楊滿口應承。
一路綠燈,方案很快批了下來。
地點就選在老井附近。擴大地基要動用到三家人的自留地,兩家有老人守家,很快談妥,還有一塊地是楊老闆的小舅子楊平家的。楊平一家人已搬到城裡,只在清明回來掃墓,春節回來過年。楊平的地一直荒著,草比人高。老楊是老書記了,經歷了修河修路建文化廣場,村公益事業涉及村民自留地的,沒有一個不支援。楊平為人平和,老楊覺得電話招呼一聲就行了,他請楊老闆打電話,沒想遭到楊老闆的拒絕。楊老闆說:“建水塔是公事,電話應該村裡打。”老楊臊得老臉熱辣辣的,連忙說好。楊老闆說:“為表誠意,村裡最好當面跟楊平談。”
老楊回家抓了只母雞,進城敲開了楊平的家門。
見到老家的父母官,楊平很高興,忙叫老婆打酒備飯。老楊說明來意,楊平以為他是來籌資的,說:“讓村民喝上自來水是功德無量的事,我願出綿薄之力。”
老楊說:“錢有人出了,要用到水井邊上你的那塊自留地。”
楊平給他添了茶:“沒問題!那塊地荒在那裡也沒用處。”
賓主都很開心。楊平留老楊在家吃飯,酒過三巡,楊平說:“修建水塔的費用不是一筆小數,哪路神仙這麼豪爽?”
“你姐夫楊老闆。”
楊平臉色大變,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沉吟片刻說:“我現在才想起來,水井邊的那塊地,我家有用場。”
老楊眼珠子瞪得溜圓,一著急把酒杯弄倒了,衣襟上灑了斑斑酒跡。他顧不了那麼多,抓住楊平的手說:“楊平老弟,村裡的地,隨便你挑,你要換哪塊都行,工作我來做。”
“我不要別的地塊!”
“那,你出個價!”
“我不要錢!”
老楊蒙了:“剛剛說得好好的,怎麼說變就變了?”
“剛才你沒說是楊老闆資助的!”
老楊心裡嘀咕,楊平父母死得早,他姐姐姐夫供他上的大學,郎舅向來和睦,難道他姐過世後,兩人生嫌隙了?老楊不好多問,把楊平的話照單轉告楊老闆。
楊老闆說:“這個衰仔!”
幾天後的晚上,楊老闆和楊平坐在村東的小橋上。月朗星稀,夜蟲低語,微風輕拂。
楊老闆點了一支菸,問楊平:“來一支?”
楊平接過煙吸了一口,說:“你不是早戒菸了嗎?”
楊老闆吐了一口煙:“世事常變。”
“躲老家幹嗎?”
“這裡離你姐近。”
楊平冷笑一聲,說:“不打算娶小秘書了?”
“放屁!我什麼時候與她有瓜葛?”
“沒瓜葛我姐會尋短見?!”
遠山黑黢黢的,一顆流星從天上滑落下來。楊老闆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你恨我,我更恨自己。如果我不忙於工作,天天帶著秘書出去應酬,生活或許是另外的樣子。我一直以為你姐是更年期反應,沒想到她病得這麼重。她已出現幻聽幻視,醫生要她住院治療。她擔心這事傳出去後兒子找不到媳婦,選擇了訣別。”他開啟手機電筒,從兜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楊平:“這是你姐的遺書,我也是看了遺書才知情的,你姐要我不要把真相告訴任何人。”
楊平低聲啜泣著,把那張紙撕得粉碎,扔到了河中,任水沖走。
第二天,工程隊進場了,老井邊那塊地響起轟隆隆的機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