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飄來的幽香?淡淡的,若有若無,若即若離。
那香味是從麻石鋪就的巷子裡飄過來的。方行周莫名其妙地走進巷子,循著幽香找了過去。古城的巷子多,七繞八拐的。方行周從小方向感就差,不分東南西北,夜裡在單位加班回家都迷路,因此,他很少去這些小巷之中。有時,從巷口朝裡面望一眼,濃濃的古城煙火,賣包子的、賣炸魷魚的、賣花生米的、賣炒涼粉的……
站在巷口的那個鐵門前,聞到更濃郁的香味。安若素正在院子裡侍弄蘭花。十幾盆蘭花就在院子葦棚裡的石條上,葉片斜立,呈深綠色,葉質堅硬,葉面細糯,葉溝深。在綠葉叢中有幾株蘭花莛直立其間,最大的一盆是素心蘭,足有二十個箭子。
方行周脫口而出:“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
安若素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打了個激靈,他回頭看,四目相對。誰家的音響在唱:
“開啟心靈,剝去春的羞澀,舞步飛旋,踏破冬的沉默。融融的暖意帶著深情的問候,綿綿細雨沐浴那昨天……激動的時刻……”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相識純屬偶然。因為蘭花,兩人從此成了朋友。
方行周喜歡蘭花,但不會養,花到他手裡,生命週期基本上是三年。第一年賞花,第二年觀葉,第三年只剩下看盆了。安若素建議他買盆建蘭,建蘭好養,肯發芽,易開花,只要水肥光溫到位,每年秋季都會開花。安若素還教他,蘭花要根外追肥,把肥料的稀釋液直接用霧器噴在葉面上,讓營養滲入植株全身。
方行周養成功的第一盆蘭花是安若素幫他選的。安若素指著花行櫃檯上的那盆蘭花告訴他:“這是鐵骨素,建蘭的一種,好養。”
賣花的說:“這花按根賣,一根草5塊錢。”方行周看了放在櫃檯上的蘭花,10苗都不止。當時,他的工資不到300。
“好,就按你說的價。”安若素一口替他答應下來。方行周心裡咯噔一下,他琢磨:難道……?
安若素嘴角翹翹,笑著說:“賣蘭花論草,是指熟苗,剛發的新芽不算在其中。你這盆蘭花,5棵熟草,7棵新苗。自家長的,不那麼頂真。”
方行周笑。他聽懂了安若素的意思。
店主也笑:“您是行家,不駁您面子。”
這盆鐵骨素至今仍長得很旺。安若素年長几歲,方行周稱他“安兄”,只要有空,都會去他家和他聊上幾句。
這些年,方行周醉心蕙蘭,或多或少摸出了點養蘭門道,所養蘭花葉姿輕盈舒展、飄逸瀟灑,花形端莊勻稱、嫻靜幽雅,花香清而不濁。
讓方行周聲名鵲起的也是蘭花。方行周畫的墨蘭已經成為古城一張響噹噹的文化心情,戀戀不捨。
中大街的花行裡有兩張方行周的蘭花小品。安若素朝那寥寥幾筆墨蘭瞥去,畫面是三四片葉子。方行周的畫大多是這樣構圖。他淡淡地笑。
花行的老闆不知道他為什麼笑,他問安若素:“你應該有他不少畫吧?”
安若素笑笑不說話。
老闆自言自語:“就憑你倆幾十年的交情,一年一張,也夠攢一抽屜的。”
安若素一張方行周的蘭花都沒有。他從沒有開口朝方行周要過畫,方行周也沒送過安若素畫。兩人的友情白開水一般不淡不鹹,不會想起,不會忘記。君子之交淡如水。
方行周耳順之年,安若素送去一盆素心蘭。那盆素心蘭已經長出了十幾個箭子。方行周泡上香茶,他彎腰在畫缸的下面翻了半天,找出一幅畫。安若素看著畫不說話,只是笑。
方行周也笑。他抓過案子上的雞毫,在那張畫上皴皴點點。
安若素說:“有這幾個點點,這蘭才活。否則,無土之蘭怎能活?”
方行周說:“真正的蘭草只贈愛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