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淪陷

過去看水滸，最過癮的就是醉打蔣門神一節。找出原著翻讀，卻感武松此舉有許多可議之處。

施恩是個什麼人？施恩倚仗其父在牢城營管營（監獄長）的權勢，在孟州東門外的快活林開了一家酒肉店。快活林市井繁華，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施恩仗著會點兒武藝，又從監獄裡弄了八九個亡命囚徒做打手，一面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一面充當保護傘，收取保護費。這施恩無疑是快活林的黑惡勢力。

蔣門神也不是什麼好人，論官場之間的利益爭奪，根本沒有正邪善惡之分，而是典型的狗咬狗、黑吃黑。

那麼，施恩與武松又是什麼關係呢？只能說是監獄管理人員與犯人的關係。武松殺了潘金蓮與西門慶，被刺配孟州。作為一個刑事犯，武松到了牢城營，卻受到施恩百般“施恩”：不僅免去了一百殺威棒，而且每天好吃好喝款待。在施恩父子一口一個“義士”“英雄”的奉承下，曾經的陽穀縣都頭武松，竟然與黑社會頭子施恩拜為兄弟，並準備為之出氣。“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這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

如果說面對景陽岡的老虎，武松體現的是英勇無畏；直奔陽穀縣衙為兄訴訟，武松體現的是正義抗爭；闖進獅子樓鬥殺西門慶，武松體現的是嫉惡如仇，那麼，與開黑店賣人肉的張青夫婦言談甚歡，武松體現的則是同流合汙；那麼，在為施恩奪回快活林的爭鬥中，在武松身上體現的只能是助紂為虐。這場“黑吃黑”的爭奪，結果是“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向手下敗將蔣門神“約法三章”，其中一項是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施恩。快活林在財產關係上又完成了一次不同所有者之間的轉移，不過這種轉移並非透過市場與交換，而是野蠻與暴力。施恩重整店面，開張酒肆，“買賣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裡各賭坊、兌坊加利倍送閒錢來與施恩。”這哪裡是什麼“閒錢”？分明是商戶們的血汗錢。

“黑吃黑”的爭鬥是暴力的迴圈。未幾，武松陷進張都監設下的圈套，再次鋃鐺入獄，快活林又被蔣門神搶佔。此後，大戰飛雲浦、血濺鴛鴦樓的血腥故事，讓武松最終成為一個濫殺無辜的嗜血者。也許，這才是《水滸傳》真正深刻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