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強速亡的隋朝
中國歷史上,強大而速亡的朝代有兩個,秦朝和隋朝。
研究歷代王朝的興亡歷史,一般地說,凡是即將滅亡的朝代,一定經過了一個相對長期的過程。其一,腐敗加劇,政府的社會主流風氣,守法者犯法,社會掠奪代替社會管理矛盾加劇,邊境地區的衝突逐漸向中原蔓延。其五,這些人禍勢必引發天災。所有這些矛盾相互激發,不可避免地走向毀滅的深淵。
然而,隋朝的情況與此完全不同。一個新建立不久的政權,剛剛完成了武力統一中國的歷史任務,百廢待興,萬業待舉。轉眼之間忽然土崩瓦解,灰飛煙滅。這種歷史景象,如同泰山崩在眼前,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隋朝的富強是後人的共識,究竟有多富強呢?北方逼迫突厥臣服,南方一舉掃平陳朝,西方打敗吐谷渾,都是強大的證明。除了東方高句麗問題損兵折將以外,隋朝的四方政策幾乎無往而不利。隋朝的富有呢?更是史載昭昭。貞觀二年,根據唐太宗的說法,當時天下還在食用隋朝的糧食積累。唐太宗說隋文帝楊堅末年,“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
一直到唐太宗貞觀年間,君臣仍然對隋朝滅亡的緣由討論不已。根據唐太宗的看法,隋朝的皇帝而愛倉庫,所以在國家財富不斷的積累過程中,社會矛盾也在不斷積累。隋煬帝繼承了父親留下來的財富,也繼承下了社會矛盾。他的奢華無道,是在舊有矛盾上火上澆油,最終導致滅亡。
國富而民窮
在推翻隋朝的運動中,很多隋朝的官員參與其中,從大業九年(613)的楊玄感造反,到大業十三年(617)的李淵晉陽起兵,都證明瞭這一點。於是有研究者認為,隋煬帝的政策導致統治集團內部矛盾激化,是隋朝滅亡的重要原因。但是,富強而不能與民共享,才是隋朝滅亡的最根本的原因。首先是一般貧苦百姓掀起了暴動的浪潮,然後才導致統治集團內部的嚴重分化,一部分在隋朝政權內部高官任做、駿馬任騎的人物,看到了社會的動盪,看到了隋朝滅亡的必然趨勢,於是加入到反叛的陣營之中。
唐太宗時期,馬週上書言事,曾經指出隋朝資敵情況:“隋家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京積布帛,王世充據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至今未盡。”
這不過是天下大亂的一個縮影而已。《資治通鑑》記載隋煬帝大業十三年,“河南、山東大水,餓殍滿野,煬帝詔開黎陽倉賑之,吏不時給,死者日數萬人”。於是,政府的行為給反叛者提供了良機。瓦崗寨上的農民暴動軍隊,及時地加以利用。徐世績建議李密,立刻攻打黎陽倉,他說:“天下大亂,本為饑饉。今更得黎陽倉,大事濟矣。”於是李密派徐世績率領五千人攻下黎陽倉,然後開倉恣民就食,很快獲得勝兵二十多萬,反隋的力量再次得到增強。
饑民是社會的弱勢群體,只要一點點活命糧,就能獲得他們的拼命支援。獲得他們的支援很難嗎?從隋末反叛者的行為看,這並不難。最需要拯救的最容易拯救,關鍵是沒有施救者。隋朝政府,為什麼如此成全了自己的反叛者呢?他們的政策,蔑視民眾、漠視民眾的觀念已經成為習慣,他們已經走到了無力改變自己、拯救自己的路盡頭。這其實只是最終的局面,而這種局面的形成,並不是一夜之間完成的。
天災人禍
隋朝的滅亡,當然不僅僅是分配過程中的兩極分化問題,生產過程也存在著嚴重的政策失誤。隋朝末年的社會危機,史學家都看到了自然災害的巨大影響。但是,天災在古代,始終都與人禍保持著密切的關係。隋朝統一天下不久,隋煬帝就大興土木,興建巨大工程。隋煬帝大業元年(605),就下令修建東京洛陽城。在正式修建洛陽城之前,隋煬帝先徵發幾十萬民工挖了一個巨大的壕溝,從龍門一直到上洛。這是一條軍事天塹,等於在長安、洛陽以北設定了一道軍事防線,長度近一千公里。這條壕溝,後來沒有什麼記載,在軍事防衛上沒有發揮什麼作用。但是,幾十萬民工的勞動的付出卻是實實在在的。
不僅如此,在洛陽城修建的同時,隋煬帝又開始了大運河的修建。大業元年三月,隋煬帝徵發河南、淮北各地男女民工百餘萬修建通濟渠,以打通淮河與黃河的水路。同時,再徵發民工十多萬溝通邗溝,溝通淮河與長江。兩個工程完成得都很快,三月開工,八月完成。大業四年,隋煬帝再次徵發河北各地男女民工一百多萬開通永濟渠,開啟黃河與桑乾河的通道,使得大運河的北端到達今北京地區。大業六年,再次下令修建江南河,把鎮江與杭州連線起來,但是這次動用了多少民工,沒有具體記載。修建運河的時候,勞力不足顯現出來,於是開始徵發婦女,“丁男不供,始以婦人從役。”(《隋書·食貨志》)隋煬帝政府對於社會勞動力的使用,幾乎就是竭澤而漁的政策。
隋煬帝的工程到此並沒有結束,同時期還有修築長城的浩大工程。
大業三年七月,隋煬帝第一次北巡,“興眾百萬,北築長城”。一年以後的大業四年七月,隋煬帝第二次北巡,再次徵發丁男二十萬,繼續修築長城。大業五年六月,隋煬帝西巡吐谷渾之地,從青海途經大斗拔谷進入河西走廊,在大斗拔谷遭遇大風雪,隨行士兵四十萬,凍死甚多,有的記載說是“大半”,有的記載說是十之二三。皇帝出巡,雖然是皇帝的一種職責表現,但是當時條件下,確實是地動山搖的大事。即使這種突遇大風雪的事情屬於偶然,但是皇帝隨行大隊人馬的耗費,就是地方的沉重的負擔。
大業六年修建江南河,當年隋煬帝第二次南下揚州。轉年,隋煬帝就發動了對高句麗的戰爭。經過一年的準備,隋煬帝御駕親徵,率領大軍113萬人,而負責糧草運輸的民工“倍之”(《隋書·煬帝紀下》)。第一次徵高句麗,到達前線的35萬軍隊,回來的只有兩千多人。於是,各地暴動紛紛出現。大業九年,第二次出征,內部爆發了楊玄感叛亂,打亂了隋煬帝的部署。大業十年第三次出征,高句麗國王假投降,給了隋煬帝一回勝利的感覺。此後,隋煬帝還在準備繼續用兵高句麗,但是國內的民眾暴動已經全面爆發,局面已經失控,等待他的是天怒人怨和隋王朝的土崩瓦解。
隋煬帝即位開始,政府的重大工程就隨之上馬,此後幾乎無年無大役,動輒就是役使民眾上百萬,年年不得休息。大量的勞動力脫離土地,脫離生產,整個社會因為農業生產開工不足,社會積蓄大量消耗,最後形成坐吃山空的局面。大量農民長期脫離土地,造成的後果是可怕的。本來在分配領域就是國富民窮,而大量的勞動力不能從事生產,造成民間儲備。一旦饑荒發生,民間必然全部依賴政府。而政府的功能減弱或喪失,只能激發民變。
不無諷刺的是,隋煬帝在下達修建洛陽城的時候,他在詔書中還說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百姓足,孰與不足!”(《隋書·煬帝紀上》)但事實上,他的一系列政策不僅剝奪了百姓的發展權,甚至剝奪了他們的生命權。
不是所有的社會矛盾都會導致政權滅亡,但是任何社會矛盾,尤其是政策性失誤導致社會不公,總會對政權的合法性造成傷害。隋朝這樣的政權,給歷史提供的幾乎盡是教訓,這就不單純是這個政權的悲劇了。社會是一個有機體,各個部分互相依存,如果各種矛盾只能激化到用改朝換代才能解決的地步,說明這個社會的結構存在著巨大缺陷。歷史已經證明,人類的自我管理能力一直在提高,防患於未然並非不能實現。隋朝滅亡以後,唐太宗君臣就多有震動,他們很認真地在進行總結。唐太宗說的“凡理國者,務積於人,不在盈其倉庫”,就是有感於隋朝的富強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