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代脫脫等編撰的《宋史·奸臣傳》中,蔡確、章惇、蔡京、蔡卞、呂惠卿、曾布皆赫然在列。蔡京當然有“奸”的一面;蔡京也有不那麼“奸”的一面,遺憾他的光亮,被一條髒汙的“奸”名抹布覆蓋了。
對王安石新法在承續基礎上又有突破性創造者,當數蔡京。首先,蔡京在相位近二十年,有職權且花樣翻新地推行“新政”,雖然中間幾經波折;其次,蔡京幹壞事、幹好事都手段霹靂,有超強的執行力,是能幹大事、幹成大事的人。他的執行力,應該不亞於王安石。
大臣侯蒙曾在宋徽宗面前評價蔡京:“若心術正,當為千古賢相。”“心術”正歪,與為臣“賢”否,當然有關聯。但在宋徽宗眼中,“心術”如何,只要不涉及忠誠,不威脅到其龍椅的穩定性,是無關緊要的。宋徽宗最需要的是“能”——治國理政的能力。
“崇寧興學”
先說興學,史稱“崇寧興學”。早在哲宗親政、章惇即將任相時,蔡京就曾於道途中拜謁躊躇滿志的擬任宰相,從衣袖中“出一軸以獻(章)惇,如《學校法》、‘安養院之類”。但章大人心不在此,拒絕了他的良謀:“元長可留他時自為之。”
到崇寧元年(1102),蔡京任相,立即於八月二十二日上疏建議天下興學,獲准。這份奏疏所奏的內容,可視作興學的一份總體設計、規劃:
以學校為今日先務,乞天下開置學養士,如允所請,乞先次施行。一乞罷開封府解額,除量留五十人充開封府上著人取應外,餘並改充天下貢士之數……一乞置州學,並差教授二員。一乞增置田業養士,應本路常平戶絕田土物業,契勘養士合用數撥充……
依蔡京“起請”,宋徽宗下達了一系列興學的詔書。“崇寧興學”的不同之處在於,無論興學的範圍、數量、體系,都超以往兩次興學,形成遍佈全國州縣的學校網路。據大觀三年(1109)朝廷統計,全國24路教養大小學生總數達167622人,學舍有95298楹,各地學田計105990頃,形成“曠古未有”的規模。
令人驚歎的是,還同步設有六類專科學校:武學、律學、醫學、算學、書學、畫學,後三個門類為崇寧時期首創,中國美術院校可以從這裡找到源頭。更為驚歎的是,對書學、畫學考試,已經立出不同的等級標準。至大觀元年(1107),原科舉取士舊制廢除,悉改由學校升貢。學生透過學校層層升級,最終經殿試進入政府授以官職。
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
再來看看宋徽宗、蔡京時期創設的對鰥寡貧病老弱者的社會救助機制。
在大雪飛揚的街頭,一隊巡視巷陌的小吏,看到一位拄拐佝僂行乞的老人,立即向前,將之攙扶到一個專門的處所,交給那裡的管理人員,這個處所名為“居養院”,相當於今日所稱的福利院、養老院;當小吏們發現道側已倒斃在寒風冰凌中的死者,則用麻布將屍體包裹,抬送到另一處所,這個處所名為“漏澤園”,相當於今日所稱的公墓。還有一個處所名為“安濟坊”,是官辦的醫療診所,專門收治那些貧病無錢診治、無人護理的老者。
對這些,南宋的朱熹不吝讚詞:“崇寧、大觀之間,功成治定,惠澤洋溢,隆盛極矣。而上聖之心猶軫一夫之不獲,始詔州縣立安濟坊、居養院以收恤疾病癃老之人,德至渥矣。”
崇寧五年(1106)八月,尚書省報告:有江南西路官員發現某些漏澤園管理不善,導致有逝者“埋瘞不深,遂致暴露”,於是下詔“凡漏澤園收瘞遺骸,並深三尺”。管理精細到此種地步,不能不為之一嘆!
理財·斂財
無論是君臣共享“豐亨豫大”,還是為民施仁政,都離不開一個東西:錢幣。蔡京具有超強的理財能力,因而雖幾番被罷,又幾番被重新起用。
蔡京施行的經濟變革是理財或斂財?抑或兩者兼而有之?歷來爭論不休。諸如蔡京發行“當十錢”,即比當時的“當二錢”用料少、面額更大的錢幣,遭遇的阻力最大。趙挺之、張商英取代蔡京任相,所做的第一件事即是廢鑄“當十錢”。“當十錢”只是在部分地區推行,確實為中央財政帶來滾滾財源。但在今日看來,發行大額貨幣,幾乎是全世界應對通貨膨脹的重要手段之一。
蔡京的經濟變革,還涉及茶法、鹽法、漕運與方田法等。僅就茶法而言,有宋一代屢經變革,因其中有巨大市場空間和商業利潤。政和二年(1112),蔡京對茶法進一步改革,形成了一整套政府與茶商共同購銷茶葉的流通系統。首先由政府指定部門印行“茶引”,“茶引”是購銷茶葉的合法憑證,商人必須首先向政府部門購買“茶引”,才能據此去茶葉產地以低價向茶農批次購買茶葉,然後到指定的地點去提價銷售。對茶商的購買量至銷售情況,政府都全流程嚴密監控,並從中抽息,這就相當於現代政府的稅收了。此種經營方式,也可稱作“公私合營”。面對宋代龐大的茶葉消費市場,僅此一項就給政府帶來多少財政收入?因此蔡京任相期間,宋徽宗的府庫裡是不缺錢的。面對堆積如山的錢幣,皇上看到了蔡京理財(斂財)能力,也自然就滋生“有錢不享受更待何時”的念頭。
也許會讓人感到奇怪:既然蔡京有如此超強的理財(斂財)能力,為何未能將經濟實力轉化為軍事實力?反而在面對外敵入侵時居然不堪一擊。既然蔡京有辦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的“仁者”之心,為何面對元佑黨人,乃至同黨的異己分子時卻是那樣冷酷無情、手段兇殘?那個熟誦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幼童蔡京,與登上宰輔大位的蔡京,還是同一個蔡京嗎?
也許有的問題很幼稚,有的問題很可笑,有的問題不是問題,那就權當茶餘飯後的談資,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