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鴨子

“嘎嘎嘎……嘎嘎嘎……”

瞧，太陽還在睡懶覺，鴨子就吊著沙啞的嗓音唱起來了。他乾澀的聲音，劃破清晨寧靜的天空，嚇得白雲急忙逃到山那邊去了。

我敢打賭，鴨子的聲音是世界上頂難聽的聲音，聽他唱歌，簡直可以要你的十二條小命。可是鴨子最大的夢想也是唯一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歌唱家。

“要是我有夜鶯和畫眉那樣的嗓音該多好！”鴨子整天這樣痴痴地想。

可是，連傻子都知道，這是永遠都不可能的。

“只要努力，總有一天連老天爺也會大吃一驚的。”鴨子卻自信滿滿地安慰自己。

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鴨子可一點也沒懈怠過，自從會說話那天開始，他就“嘎嘎嘎”地唱了起來。可以說，除了吃飯睡覺，他唯一願意幹的事就是練嗓子。

“啊哈，總有一天，我能把歌唱好的！”

每天天還沒亮，鴨子的小窗裡就傳出了“嘎嘎嘎”的歌聲——如果，他那撕抹布一樣難聽的聲音也可以這麼叫的話。到了深夜，別人都睡覺了，鴨子還在“嘎嘎嘎”地唱著。

吃飯前鴨子唱歌：“吃飯囉……嘎嘎嘎……”

幹活的時候鴨子唱歌：“幹活囉……嘎嘎嘎……”

路上碰見了熟人，他打招呼還是唱歌：“嘎嘎嘎……你好……嘎嘎嘎……”

可以說，鴨子在哪裡出現，哪裡就會傳出“嘎嘎嘎”的聲音。

那時候鴨子還是個小孩子，大家認為他還不懂事，就任著他唱著那比噪音還難聽的歌。

“他只是個孩子，他喜歡‘嘎嘎嘎’就讓他‘嘎嘎嘎’去吧。”

可是，等到鴨子已經長到足夠大了，卻依舊像小時候一樣整天唱個沒完沒了，卻毫不發覺人們的反感，這可真讓周圍的鄰居們受不了。

第一個對鴨子表示不滿的是他最臨近的鄰居雞大嫂。

有一天清晨，雞大嫂和她的孩子們還在睡夢裡，再次被鴨子的“嘎嘎”聲吵醒了。她像根彈簧一樣“嗖”的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然後像顆飛彈一樣衝出陽臺，兩手插著腰對著鴨子的視窗大喊大叫起來：“可惡的鴨子，一大清早的你吵死人啦！”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鴨子把腦袋探出視窗，呆頭呆腦地問道：“早上好親愛的雞大嫂！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雞大嫂氣急敗壞地咆哮道：“真是糟糕透了！你一大清早就鬼哭狼嚎的，我和我的寶貝兒孩子們都還在睡覺呢。你要是立刻把嘴巴閉上，就算幫我最大的忙了！”

鴨子百思不解地說：“可是，我並沒有鬼哭狼嚎，我只是在唱歌呢。”

“哈！哈！哈！”雞大嫂冷嘲熱諷地笑了起來，“天啊，你那也叫唱歌嗎？我想你一定沒聽過真正的唱歌吧——你的歌聲，簡直比咒語還讓人害怕，即使是聾子，聽你唱三秒鐘也會瘋掉的。”

聽了這話，鴨子震驚得張大了嘴巴，說話都結巴了：“可是……雞大嫂……你以前可從來沒……這麼說過……你還誇我……唱得好呢。”

雞大嫂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她不客氣地說：“過去我可都忍著！你還真是不懂得天高地厚啊！如果你聽過敲竹槓的聲音，你就會明白你的歌聲是怎麼一回事兒了。我真是受夠了！受夠了！以後你別再唱了，惹怒了你雞大嫂，可沒有好果子吃！”

雞大嫂說完擰身“嘭”的一聲把窗子關上了。

鴨子撓了撓並不渾圓的腦袋，眉頭緊蹙起來。他愁眉苦臉地回到屋裡，還真的不敢唱了。不唱歌，對鴨子來說真是夠難受的，因為即使嘴上不唱，可他心裡總有一支旋律在蠢蠢欲動。一天下來他的嗓子裡像被塞進了幾節木棍，悶得慌，這感覺跟酒鬼沒酒喝，煙鬼沒煙抽沒兩樣。

可是，才過了兩天，鴨子就把雞大嫂的警告忘得一乾二淨了，一大清早又放開嗓子引吭高歌起來。這次麻煩可大了，不僅雞大嫂一個人惱怒，其他幾個鄰居也被激怒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跑出陽臺，七嘴八舌地對鴨子責備了起來。

鴨子驚訝得瞠目結舌，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他真不明白這些一向和善的鄰居，怎麼一下子全部變得凶神惡煞起來，好像他偷了他們的東西似的。

黃牛大叔喘著粗氣說：“鴨子呀，以後你還是不要唱了！你不知道老牛我每天干活都很累嗎？我真想多睡一會兒，可是你的歌聲就像蒼蠅一樣把我吵醒。”

兔子上躥下跳地說：“聽你唱歌真是比餓上三天三夜還難受！要是再多聽七秒鐘——我說的不是七天，也不是七小時，更不是七個月，而是七秒鐘——我想我的兩隻長耳朵都會變成一對翅膀飛走了。”

兔子說完，誇張而嫻熟地抖動了一下耳朵，做出振翅欲飛的樣子。

就連一向和藹可親的老綿羊也忍不住跺著腳說：“鴨子呀，你真不適合唱歌！我老綿羊要是用你一半的努力，也會比你唱得好九九八十一倍。”

“沒錯，我老牛也能唱得比你好。”老牛不甘落後地說。

“你們兩個老傢伙就別自以為是了，除了吃草，你們的嘴巴是弄不出點別的玩意的。”兔子老不服氣地說，“我兔子倒真的有把握把歌唱好——如果我整天動著嘴巴不是在吃東西，而是唱歌的話。”

“我唱得好！”

“我唱得比你好！”

“我是唱歌的料！”

……

這三個老夥計，為了證明自己能把歌唱好，莫衷一是，喋喋不休，倒把鴨子晾在了一邊。

“嘿，你們這三個老傢伙快給我住嘴！住嘴！”雞大嫂暴跳如雷地叫了起來，“你們忘記你們該乾的事了嗎？咱們一大早跑到陽臺上，可不是為了來一場唱歌大賽。”

雞大嫂的幾聲怒斥，總算沒白費，立刻把黃牛、老綿羊和兔子叫醒了。

“我們必須阻止這個嘴巴又扁又長的傢伙繼續唱歌！”雞大嫂義憤填膺地說，嘴巴又扁又長的傢伙當然指的是可憐的鴨子。

“沒錯！”她的提議馬上得到三個老鄰居的響應，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鴨子，從今兒起，你可不能再唱歌了。不然，我們可饒不了你！”

“哦——”鴨子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

被禁止唱歌后，鴨子陷入了無邊無際的苦惱之中，多彩的生活一下子變得蒼白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為了夢想而努力，竟然引起這麼多人的憤怒。

“他們是一群沒有夢想的人。”他這樣安慰自己，“而我跟他們是不同的，我有一個美妙的夢想。”

鴨子苦思冥想了七天七夜，最終還是決定堅持自己的夢想。當第八天的曙光到來的時候，他帶著急切而鬱悶的心情踏上了拜訪著名歌唱家夜鶯小姐的路。他走了兩天兩夜，腳都起泡了，終於來到了夜鶯小姐的門前。

他忐忑不安地問夜鶯小姐：“親愛的夜鶯小姐，我的歌聲真的很難聽嗎？”

夜鶯小姐有些難為情似的回答：“我聽說過你的事。孩子，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好。”

鴨子這一路走來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他不怕任何糟糕的回答。

他說：“您就實話實說吧，我的鄰居都說我的歌聲是噪音，難道真是這樣嗎？他們叫我以後再也不要唱歌了。”

夜鶯小姐很佩服鴨子的勇氣，帶著微笑說：“其實每個人的聲音都是獨特的，並沒有好聽或難聽這回事兒。只是人們一旦聽慣了一種聲音，他們就很難接受另一種聲音了。這好比喜歡紅顏色的人，他們或許會討厭黑顏色;而喜歡黑顏色的人，也可能對紅顏色感到厭惡。可是，如果這世界上只剩下一種顏色，那可就糟糕了，人們就再也看不到絢麗的彩虹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孩子？”

鴨子似懂非懂，稍有些得意地說：“那就是說我的聲音並不是很難聽的嘍？”

夜鶯小姐溫和地笑著說：“就是這個意思，只要你用心去唱了就應該得到讚賞——”可是她又換了委婉的語氣，“不過我認為你更有天賦成為一名游泳能手，你的祖輩們就是最好的證明。”

鴨子信誓旦旦地說：“可是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歌唱家，像您一樣，而不是整天在水裡游來游去。”

夜鶯小姐用歌唱一般動聽的聲音說：“噢，每個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權利和自由。如果夢想能夠給你帶來快樂，那就努力去實現它吧！”

夜鶯小姐的話真像一道明媚的陽光，轉眼之間就把鴨子心裡厚厚的陰霾橫掃一空了。他語氣堅決地說：“除了成為一名歌唱家，別的我都不想！”

夜鶯小姐笑容可掬地說：“噢，當然可以。努力吧，孩子！”

告別夜鶯小姐之後，鴨子心情輕鬆了許多。他又走了兩天兩夜，去拜訪了另一位著名歌唱家畫眉。在畫眉那裡，他幾乎聽到了跟夜鶯小姐別無二致的話。

“孩子，有夢想就應該堅持！”鴨子離開之前，畫眉這樣鼓勵他，“只有努力的人，才會得到上天的獎賞！”

謝過畫眉，鴨子一搖一擺地回到了自己的村莊，一路上他都喜笑顏開地歌唱著，心情像陽光般燦爛。可是，一靠近村莊，他就不得不艱難地閉上了嘴巴。

回到家裡，鴨子美美地睡了一覺，還不小心做了一個再美不過的夢。在夢裡，他站在星光璀璨的舞臺上為不計其數的觀眾唱歌，臺下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彼此起伏。

可是，第二天醒來，鴨子剛情不自禁地唱了兩句，四面八方就傳來了憤怒的罵聲。他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把固執的歌聲吞回了肚子裡。

不能唱歌的日子，鴨子的心就像長了刺一樣難受，甚至連吃飯他都覺得沒有意義。

歌聲在鴨子肚子裡“嘎嘎嘎”地叫著。

歌聲在鴨子的嗓子眼裡“嘎嘎嘎”地叫著。

歌聲爬到了鴨子的舌尖，“嘎嘎嘎”地叫著。

歌聲在鴨子緊閉的嘴巴里瘋狂地衝撞著，像一團火，像一股風暴，像一道閃電，像一個魔鬼……

終於，鴨子再也控制不住了，像一隻充滿了氣的皮球張開嘴巴“嘎嘎嘎”地唱了起來。

鴨子的歌聲再次引起了公憤。老虎村長只好下了一道禁止鴨子唱歌的佈告。

漫長的第一天過去了，又艱難地度過了第二天，到了第三天，鴨子就更加難受了……

秋天快到來的時候，鴨子悄悄地離開了村莊，搬到一個偏僻的山岡居住。在那裡，時常有兇猛的野獸出現，卻再也沒有人埋怨他了。雖然身邊充滿了孤獨和危險，可是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唱他的歌，這讓他感到無比快樂，就像走進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國度！

鴨子放開了嗓子，不知疲憊地唱著，廢寢忘食地唱著。

他對著山峰唱，對著小溪唱，對著掉光了葉子的老樹唱，對著沉默的石頭唱……唱歌成了他與周圍一切事物對話的唯一語言，或者說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

鴨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聲裡，有時候一隻兇猛的野獸來到身邊，他也毫無發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秋天來了又去了，去了又來了……鴨子站在山崗上送走了多少個季節，他從來沒留意過。不過，他歌唱的本領卻在不知不覺中突飛猛進，他能夠隨心所欲地唱出一支美妙的歌來。他的歌聲越來越動聽，花兒被他唱開了，老樹被他唱綠了，甚至兇猛的野獸聽了他的歌聲，也會感動得潸然淚下。

很多日子後的一天，一個匆忙的路人從山腳下經過，聽到了從山上隱隱傳來的歌聲。那歌聲就像從天上飄下來的“仙曲”一樣美妙動聽，讓他忘記了趕路。他來到動物村莊，把這件事告訴了動物村民們，可是連小孩都說他鬼話連篇。

路人急了，他發誓說：“要是我說了半個字假話，你們就把我的腦袋敲爛。”

終於，動物村民們決定相信他一次——反正這也沒什麼損失。

在路人的帶領下，人們紛紛來到了山腳下。原來路人說的都是真的！遠遠的，那“仙曲”就悠悠地傳來了，低沉而輕快，像春風般流過人們的耳畔，令他們如痴如醉！

人們面面相覷，都說一定是神仙下凡了，然後爭先恐後地跑上山岡準備一睹為快……

可是人們都驚呆了，站在石頭上對著山外引吭高歌的不是神仙，而是被迫離開村子的鴨子——瞧，他唱得多入神，伸長了脖子，仰著頭，偶爾還手舞足蹈……

人們靜靜地聽著，連一個小小的屁都不敢放出來，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個個好像變成了木頭人。

鴨子一口氣唱了十多支歌，這才發現周圍站滿了人。他以為人們要來抓他，冷不防打了個寒戰，險些從石頭上摔下來。

可是老虎村長卻走上去親切而慚愧地說：“鴨子呀，你的歌聲真是太動聽了。我為你感到驕傲！我以村長的名義，取消對你的指令。”

鄰居們都為自己過去的行為後悔不已，紛紛向鴨子道歉。

雞大嫂還是第一個站出來說：“鴨子呀，你真是一位不起的歌唱家，我為有你這樣的鄰居而自豪。請回到我們身邊吧，即使你的歌聲把窗子震壞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黃牛羞愧難當地說：“鴨子呀，即使給我八輩子，我也唱不出你這樣的歌來。”

兔子還是改不了老毛病，上躥下跳地說：“鴨子鴨子，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鑽進我的大耳朵裡去唱一支，即使讓我餓肚子三天三夜也沒關係。”

老綿羊總比別人慢半拍，他姍姍來遲地說：“我寧可不睡覺，也要聽你的歌。”

鴨子從未得到這麼多人誇讚過，感動得嗚嗚地哭了起來。他激動地說：

“過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能光顧著自己唱歌，而沒有考慮到大家的感受。以後，只要大家喜歡，我一定會好好給大家唱歌的。”

鴨子又回到了鄰居們的身邊，動物村莊終於有了自己的歌唱家，從此這裡總是傳出一串串美妙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