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森林

（一）

如果你一直往南走，走到不能再遠的時候，你就到了，到了它們生活的地方，"它們"是一群小動物，一起生活在大森林裡。這裡很美，很寧靜，有一種獨特的來自森林的氣息，我想沒有誰會不愛自己的家，這些小動物也一樣。

無論是誰，都會愛自己的家;無論是誰，都願意為了自己的家做很多很多;無論是誰，在家裡都有自己最親密的好朋友，可是，兔子沒有。這只是一隻很平常的兔子，不是白兔，它的茸毛是灰色的，這一直是兔子最自卑之處。當白兔們在一起說笑時，那隻灰色的兔子連看一下也不敢，只有躲得遠遠的。不過兔子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秘密：它擁有一片樹林。

擁有一片樹林，在森林裡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因為從來沒有誰獨自擁有過一片樹林，甚至一棵樹也不可能，森林裡的每一棵樹都是小動物們共有的。但是，這片樹林，的的確確是小兔子自己的，因為，除它以外，沒有誰知道森林裡的一角，還有一片樹林;而且，兔子的家就在這片樹林裡。這是一片很不錯的白樺樹林。擁有一片樹林，並不代表兔子擁有快樂，相反，兔子很寂寞，很孤獨。白樺樹銀白色的枝幹上，有時會棲息著幾隻小鳥，兔子在它們唱歌時會不由得踮起腳尖想和它們打個招呼，可是，往往是等兔子還沒有走近，鳥兒們就驚得亂作一團，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飛走。於是，白樺樹林裡又冷清起來了。

秋天來了，又走了，冬天是正在進行時。頭一場標誌性的大雪過後，一隻鳥也沒有了，全部飛走了，誰也不願意在這樣寂寞的白樺樹林裡待上哪怕是一個星期。下頭一場雪的日子裡，兔子的樹皮小屋裡很冷，它推開小屋的木門，望著那一片張揚炫目，肆意蔓延的銀白色，看上去是那麼柔軟。一陣風吹來，冷冷的，白樺樹上落滿了雪，那樣潔白而又純淨，讓兔子不敢抬頭正視。兔子看著雪，又沮喪地想到了自己灰色的茸毛，想到了自己的孤獨。

不知從哪個地方傳來悅耳的鳥鳴聲，兔子感到驚訝：原來這裡還有鳥呀，自己竟不知道！但是，又有什麼鳥願意在這死寂的地方多呆上一天呢？兔子忍不住抬起頭來了，循著聲音慢慢地找呀，這鳥是夜鶯吧，或者是別的什麼美麗鳥兒，要知道，在白樺樹林裡，從未出現過夜鶯呢！終於，在一棵不怎麼起眼的白樺樹上找到了那隻唱歌的鳥。真奇怪，這隻鳥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是會唱出美妙歌聲的鳥，它很大，羽毛原來應該是潔白的，但已經被灰塵覆成灰色，左翅那裡有一道傷疤，彎曲著從翅尖延伸下來。比起那小巧玲瓏、體態輕盈又頗愛乾淨的小鳥，這隻鳥實在有些邋遢，看上去也有點兒笨重，讓兔子感到有些失望。

那隻鳥好像感覺到兔子走來了，忽的抬起頭來，犀利的目光直射兔子，一動不動地盯了兔子好長一會兒，那眼神讓兔子害怕，它向後退了幾步，乾脆拔腿就跑。那隻鳥噌的一聲從樹上飛起，抖下滿樹的積雪，展開翅膀來緊追其後，兔子連頭也不敢回，繞過一棵又一棵的樹，在樹林裡跑了好幾圈。兔子跑了好久，感覺心臟都要爆炸了，才停下來，就在這一會兒工夫，那隻鳥穩穩地停在了兔子前面。兔子害怕得緊縮成一團，透過腳爪的縫隙怯怯地望著那隻鳥，看著鳥慢慢收攏雙翅，它的翅膀真大啊，看上去那麼有力。鳥兒站好後，又看向兔子，發出尖銳的笑聲，兔子的臉很快紅了，它感覺那隻鳥正在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對自已進行嘲笑。這時，鳥的聲音清楚地傳進兔子因為緊張而耷拉下來的耳朵：“你這隻兔子真有意思，喂，快把頭抬起來吧，我很想認識你呢！”於是兔子鼓足了勇氣把蒙在臉上的爪子移開，用後腳站起來，一邊發抖一邊把身子挺直。

大鳥把兔子從頭到腳細細的打量一邊，友好地把翅膀伸過去，說：“很高興認識你。”兔子把小腳爪伸過來，輕輕碰了碰大鳥的翅膀，小聲說：“我……也很高興、高興……認識你，我家就在那邊，如果你保證不傷害我的話，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就這樣，兔子竟然與之前毫不相識的大鳥說了話，還莫名其妙地向它發出了“來做客”邀請。兔子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似乎這隻鳥身上有很奇怪的東西吸引著兔子的注意。

（二）

現在，這隻鳥就坐在兔子的對面，毫不客氣地吃著兔子儲存的蘑菇。現在兔子的樹皮小屋比外面要暖和，因為屋子裡難得地生起了爐火，水壺在火上燒著，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顯得不那麼冷清了。兔子伸了個懶腰，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大鳥，想那鳥翅膀上的大傷疤究竟是怎麼來的，心裡想著，忍不住就說了出來;聽了這話，大鳥透過盤子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兔子，一陣短促的沉默後，氣氛開始變得尷尬，兔子趕緊埋下腦袋，往嘴裡塞了一大塊蘑菇，發出很用力的咀嚼聲。

兔子是很健忘的，這件尷尬的事還沒等到蘑菇吃完它就幾乎要忘了，這個時候，大鳥的聲音打斷了兔子因為口感良好而愉快的心情：“告訴你吧，這是被打的。”被誰打的，用什麼打，為什麼被打……兔子心裡又冒出許多諸如此類的問題來，卻不敢再開口。

大鳥在兔子家裡待了一個下午，在太陽即將西沉的時候，大鳥要告辭了，兔子還沒有將大鳥送出門外，心裡就重新孤獨起來，它鼓起勇氣拉了拉大鳥：“你是才到這片林子裡來不久吧，有沒有地方住……”見大鳥搖頭，兔子鬆了口氣，也不覺得自己很失禮了，“那麼，可以住在我家嗎？”令兔子高興的是大鳥同意了，在自己家裡住下來，樂得兔子哼了一個小時的小調。

“哦，對了，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

鳥一直不說話。

“那麼，我難道叫你‘鳥’不成？”

“隨便，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雖然和鳥素不相識，但是兔子依舊很熱情，這是它第一次感受到將自己的一切與別人分享的樂趣。夜已經很深了，卻沒有星光，兔子和鳥坐在桌子旁，一直聊著，雖然呵欠連天也一直不說想睡，鳥給兔子說了許多兔子連聽也沒有聽過的事，兔子常是被鳥說得笑起來，邊笑邊跺著腳驅趕睡意。最後，鳥說：“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作為今天的睡前故事。”“哦……”兔子有些失望，這麼快就到最後一個故事了，鳥清了清嗓子，說起來。

“就是不久前發生的事。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有個人喜歡養鳥，他的家很大，裡面養了各種奇怪的鳥，外人要是來看，就得付錢。為了讓更多的人來看他家的鳥，他常對這些鳥做可怕的訓練，使它們乖巧聽話、可以在籠中跳舞或發出悅耳的鳴叫。每天這些鳥都要做訓練，其中一隻大白鳥更是被訓練得很苦。後來，這隻大鳥聽一隻鸚鵡說，在很遠的地方，有一片蘑菇森林，在那裡是沒有因為人的貪慾而受苦的動物的，那裡充滿了自由和歡笑。於是，這隻鳥開始了它的逃亡計劃，每天都將鐵絲籠的格子擠開一點，在一個很黑的夜晚，這隻鳥終於從籠子裡逃了出來，頭也不回地飛向遠方。”

“這就沒有了嗎？那隻鳥後來怎麼樣了呢？”

“那隻鳥，是想去找鸚鵡所說的‘蘑菇森林’啊，至於現在嘛，那隻鳥究竟怎麼樣了，沒有誰知道。”

“多可憐的鳥啊……”

“我認為那隻鳥不可憐，因為它正在執著追求心中所想。哎，你說那隻鳥能找到蘑菇森林嗎？”

“嗯，那隻鳥應該可以找到的。”

“不談這個了，聽起來多讓人難受哇，說點兒別的吧。”鳥突然打斷了兔子對那個故事的遐想，“你說你一直住在這裡，沒有別的動物來看過你？”

“嗯，是啊。”兔子的眼睛突然黯淡下來，它在桌子上敲著，發出“砰砰”的聲音，“敲門時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可惜我從來沒有聽別的動物敲過我家的門，一次也沒有，它們都不知道我住在哪裡，連這片樹林它們也沒有來過。其實，我真的很孤獨，我好幾次鼓足勇氣去樹林外面想告訴它們‘這裡有一片可愛的白樺樹林’，可是真的看見它們時，又不敢去說了。”

“哦，是這樣。”鳥用翅膀託著腦袋，似乎在想些什麼。。

“啊——啊……”兔子打了一個大呵欠，揉著已經通紅的眼睛說，“我困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鳥把擱在桌子上的燈熄了，屋子裡立刻暗下來了，一下子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靜靜的夜色和夜色中朦朧的一棵棵白樺樹的輪廓，像一張冷清的畫卷。

（三）

早晨這麼快就到了，儘管天還沒有亮透，黑夜的熒光也已經黯淡下來，開始有了曙光的味道。兔子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坐起來，看見睡在床那頭的鳥，這才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兔子慢慢回憶著，品味似的咂著三瓣嘴，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兔子從床上跳下來，抹了抹臉，去找了一截胡蘿蔔啃掉，用力推開小屋的門。隨著“吱呀”一聲，寒風捲著清閒的空氣吹進來，兔子看到雪又加厚了一層。現在無事可幹，兔子也不想吵醒鳥，畢竟昨晚它們睡得不早。兔子想到了玩雪，在它很寂寞的時候，曾經照著自己的樣子堆了一隻雪兔，可惜一個晚上就被風吹倒了。

兔子跳到雪地上，開始推雪球，將雪攏在一起，這裡拍拍，那裡打打，不一會兒就成了一隻兔子——一隻沒有耳朵的兔子。兔子不會用雪做兔子耳朵，通常就插兩根胡蘿蔔代替，可是今天唯一的一截胡蘿蔔已經被自己當早餐吃掉了，兔子十分沮喪。沒有耳朵的兔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隻兔子，只好就這麼算了。兔子推倒自己堆起來的雪兔，耷拉著耳朵進屋了。鳥正坐在桌子旁邊等著兔子。

“早安，鳥，昨天睡的好嗎？”

“哦，不壞，當然樹上要比床上睡得舒服，你昨晚老是蹬腿，差點兒沒把我蹬到床下去。”鳥眯著眼睛說。

兔子為自己昨晚的惡劣行為表示了一點兒歉意，然後問鳥：“你知道嗎？家裡沒有胡蘿蔔了。”

“哦，我不吃胡蘿蔔。”

“可是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損失，整整一個冬天我將只能吃蘑菇和幹掉的小白菜。”

“是嗎？可是沒辦法呀，你看這個季節哪裡長鬍蘿蔔呢？哦，對了，今天我要到樹林外面去看看，我想你不會介意吧？”

“隨你的便吧，那麼早點回來——哦，等到春天栽種胡蘿蔔時我一定要多種一些。”

鳥撲扇著雙翅飛走了，遠遠地丟下一句話：“再見！”“再見。”兔子咕噥著，提著一壺水去生火。壺裡的水晃盪著，直到兔子把它坐到火上才停止晃動。很快，白色的霧氣溢滿了整個屋子。

兔子決定去外面走走了，去樹林深處的那條小溪邊打水。今年冬天的準備真是不充分，先是跟胡蘿蔔絕了緣，繼而發現家裡兩個水缸裡的水都不多了，真是不知怎麼搞的。兔子想打自己的腦袋以示懲罰，又怕把腦袋打疼，只好作罷。更可氣的是，當兔子走到小溪邊時，看見溪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兔子真的生氣了：自己怎麼沒想到現在是冬天呢，看自己這下怎麼打水！怎麼打水，這是個令兔子頭疼的問題，兔子索性就不去想了，跳到冰面上玩起來。兔子站在滑溜溜的冰上，腿一蹬一蹬的，看著周圍的白樺樹飛快地向後移動，心裡竊喜：自己跑得最快的時候還沒有這樣快過呢！兔子敢說鳥也比不上它這時的速度。正當兔子沾沾自喜時，只聽得“撲通”一聲，連自己也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兔子就掉進小溪裡去了。

兔子在溪裡喝了一肚子冰水，奮力向上遊，卻“砰”的一聲撞到了冰上。兔子又換了一個方向，還是讓冰把頭頂撞得生疼。就在兔子急得火急火燎時，終於，頭頂上方出現了一個洞，兔子從洞裡鑽了出去，環顧四周，都是冰，恐怕自己剛才就是從這個洞裡掉下去的呢。兔子渾身溼透了，身上不停的往下滴水，十分狼狽。一陣風吹來，兔子冷得渾身發抖，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小屋裡。關上門，兔子還是覺得很冷，它用一條大毛巾擦乾了身上的水，就開始打噴嚏：“阿嚏，阿嚏！”

沒有辦法止住自己的噴嚏聲，兔子喝了幾杯熱水也不管用，而且似乎更糟糕起來了，噴嚏一次比一次響，打噴嚏的次數也頻繁起來。兔子坐在火爐邊，烤自己凍得冰冷的小腳爪。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鳥回來了，那時可能已經是黃昏了吧。鳥推開屋門，朝裡面叫道：“我回來了！”

沒有誰理睬它，兔子正醞釀著一個特大的噴嚏。

“兔子，我回來了！”鳥加重語氣，又喊了一遍。

“阿嚏！”

“兔子？”

“阿嚏！！”

“兔子，你沒事吧？”

“阿嚏！！！”

（四）

兔子病了。

兔子感冒了，這完全歸功於它掉到小溪裡的那一段經歷。活蹦亂跳的兔子現在只能躺在床上一個接一個的打噴嚏。鳥不知從那裡弄來了姜塊兒，正在廚房熬一鍋怪味道的薑湯，那種奇怪的味道順著薑湯冒出的熱氣溢滿了整個屋子，可是兔子聞不到。兔子後背墊著一個很舒服的靠枕，但它沒心思享受，只想打噴嚏;它的鼻子像是被誰捏得緊緊的似的，喘不過氣來。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鳥端著一個碗進來，把碗放在床邊就走了。兔子小心地端起那個碗，裡面盛滿了深棕色的薑湯，兔子一邊吹氣一邊喝，因為感冒所以沒有嚐出來是什麼味道，只知道有一種辛辣味刺激著自己的喉嚨，看上去應該不會好喝到哪裡去。

咕咚、咕咚……怪味道的薑湯很快就見了底，兔子油然而生一種不小的成就感。可是，薑湯喝完了卻並不意味著感冒也被治好了，兔子依舊很難受，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張著嘴呼吸。鳥還在熬那似乎永遠也熬不完的薑湯，每隔一會兒就探頭進來問一聲：“感覺怎麼樣了？”

“阿嚏！還是很難……受……阿嚏！”

“不要緊的，待會兒還有三四碗薑湯等著你喝呢，薑湯治感冒可是很有效的，哎，剛才給你送過去的那碗你喝完了嗎？”

“喝完啦，阿嚏！你剛才說什麼來著？還有幾碗薑湯？”

“唔，至少也有三四碗。”

“什……阿嚏！麼？”兔子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很快，鳥端著四個碗過來了，兔子已經沒有力氣再抗議了，只好端起其中一隻碗咕咚咕咚地喝起來。好不容易把四個碗裡的薑湯喝完，兔子連動也不想動了，軟綿綿地趴在床上，享受片刻的休息時光。但是，鳥的大嗓門很快把它從安靜的狀態拉了回來：“熱水燒好了，去洗個熱水澡吧！”

“熱水澡”聽起來不錯，兔子從床上下來，一邊打噴嚏一邊跑進廚房。廚房正中央擺著一隻大木盆，盆裡冒出白色的霧氣，暖洋洋的。兔子跳了進去。水很熱，讓兔子感覺不到冬天的寒冷，它在水裡撲騰著，把水濺得滿地都是。過了好一陣子，水涼了，兔子從木盆裡跳出來，擦乾茸毛上的水，耷拉著耳朵又回到床上躺著。不知怎麼，兔子還是沒有感覺好過一點。

“這是怎麼回事兒呢？”聽了兔子的描述，鳥坐在兔子床邊思考，“為什麼治感冒很有效的方法到了兔子身上都行不通呢？”這問題恐怕兔子自己也不知道。“算了，”鳥揮了揮翅膀，“不想這個問題了，你有畫筆嗎？”

“哦，阿嚏！在旁邊的抽屜裡，紙和顏料也在裡面。”

鳥很快將這幾樣東西翻找出來，它問兔子：“你喜歡畫嗎？”

“我從來沒碰過畫筆。”兔子坦白，“阿嚏！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在這裡的，大概很久以前就放在這裡了。阿嚏！”

鳥拿著畫筆，在紙上塗抹著，不一會兒，竟畫出一輪鮮紅的朝陽和火燒一樣的天邊的雲霞。

“真棒！”兔子驚歎，“那你會畫蘑菇森林嗎？就是你給我講的故事裡那隻鳥要去尋找的蘑菇森林。”

“嗯……”鳥想了一下，拿起了畫筆。兔子看見鳥一會兒在紙上畫，一會兒停下來想，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鳥將一張繪滿了的紙拿給兔子：“我想是這樣的。”紙上，畫著各種美麗的巨大的蘑菇，散發著柔和飽滿的光暈，一律是撲朔迷離的顏色，展現出無比鮮活的魅力。泥土中生著被露水沾溼了的草，顯得更加生動。可是兔子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沒有動物住在這裡嗎？”

鳥恍然大悟，忙又在畫中添起來：蜷縮成一團的刺蝟、躲在蘑菇後只露出尾巴的松鼠……最後，鳥在一朵蘑菇上添了一隻安逸躺著的灰色兔子，還在林中的空地上畫了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鳥。在兔子眼裡，整幅畫好像立刻活了，它彷彿聽見遠處一個叫做“蘑菇森林”的地方動物們的歡鬧聲……兔子沉浸在對蘑菇森林的遐想中。

就這樣過了一天，不知什麼時候，兔子不再打噴嚏了，感冒更像從沒有發生過的事。

（五）

自從兔子的感冒好了以後，鳥就明顯地對兔子疏遠了，常常很早就出去，卻在整個白樺樹林裡都找不到鳥，那麼，鳥一定是去了白樺樹林以外的地方吧;而每當深夜，兔子被風聲驚醒時，關上虛掩的門，卻依舊看不見鳥的身影。就這樣，鳥似乎在兔子的生活裡消失了。在枯黃的草微微泛綠的時候，一陣春風颳來幾隻從外面來的麻雀，它們在樹上唱著幽幽的小曲兒，兔子從樹下經過時，聽到了它們斷斷續續的談話。

“哎，你們知道嗎？那隻從遠方來的鳥不僅會畫畫，模仿聲音也是惟妙惟肖，據說連八哥也稍遜於它呢！”

“它自己的聲音已經夠好聽的了。”

“唉，你們說那隻鳥是不是專門做過訓練呀，怎麼什麼都比我們出色！”

“我看是，不說啦，抓緊時間練練聲，沒準兒有生之年還能超過那隻白鳥。”

一陣嘰嘰喳喳聲後，一切重歸於平靜。

兔子頹然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它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鳥的記憶中慢慢淡去，不久就會變成一個匆匆過客，再也不是什麼“朋友”了。也許，不久以後，鳥就會向小動物們不屑一顧地說，在森林深處的白樺樹林裡，有一隻不敢交友的怯懦的兔子。兔子真的不想自己被它們這樣說。兔子決定了，要去白樺樹林外面走走。周圍的一切都在變，也許，只有自己這只不善變通的兔子才會這樣不合群、被孤立，那麼，又為何不走出這囚禁自己心靈的白樺樹林，去外面的世界尋找自己想要的友誼呢？在白樺樹長出葉子的時候，兔子離開了白樺樹林，不過是暫時的。等找到了真正的友誼，立刻就回來。兔子在心裡對自己如是說，也將同樣的話講給了白樺樹林。

然後，兔子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直通樹林外的小路走了。

怎麼面對那些動物呢？該怎樣介紹自己呢？兔子心裡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以至於忘記了自己還在走著狹窄的小路。當兔子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它已經踩上了一塊光滑的小石頭，做好了預備滑下去摔個嘴啃泥的動作，並已經開始下滑了，好在一隻路過的刺蝟拉住了它。

“小心點，這段路很不好走的。”刺蝟對兔子說。

“哦，謝謝……”兔子又一次把臉漲紅了，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咦？你就是白樺樹林裡的兔子吧？”刺蝟發問。

“啊？是的。”兔子驚訝極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

“我正要去拜訪你呢，你的白樺樹林很漂亮，不是嗎？”

“拜訪白樺樹林？那麼請進吧，跟我來。”兔子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帶著刺蝟按原路返回。其實它想問問刺蝟，究竟是如何得知這片白樺樹林的。

刺蝟在兔子的樹皮小屋裡做客，待了一個下午，臨走的時候，它讚歎：“這麼美的地方，怎麼會沒有動物喜歡呢？”

更奇怪的是，在刺蝟之後，更多的動物來造訪白樺樹林了，它們圍坐在兔子的桌子旁，一邊喝白菜汁一邊和兔子交談。兔子整天忙著招待遠道而來的小動物們，和它們聊天，帶它們參觀樹林，結識了不少友善的動物，從它們口中，可以知道“狐狸偷吃了花鼠的冬糧”啦、“昨夜一場大風吹走了蜜蜂的巢”啦等等有趣的事，不知什麼時候起，兔子忙了起來，生活也更充實了，忙得沒有時間再想起無緣無故消失了的鳥。

那天晚上，兔子像往常一樣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長籲一口氣，回到桌子旁坐著休息，一眼便發現桌子上的不一樣來。一封信正靜靜地躺在桌子的一角。兔子拿起來，這封信是淺淺的綠色，散發著白樺樹葉的氣息，展開信紙，兔子看見上面寫滿了陌生的筆跡。

兔子：

展信佳。你還記得那隻尋找蘑菇森林的鳥嗎？我把你那個白樺樹林的秘密與森林裡的其他動物分享了，你不會介意吧？我想你不會的，因為你渴望別的動物的到來，渴望它們為白樺樹林編織美麗生動的畫卷。我一直認為，你是一隻很不錯的兔子，不能因為沒有友誼而孤獨，現在，你所渴望的機遇就在你身邊，請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同它們擦肩而過呢？

還有，我已經從這片森林裡出發，開始新的旅程了，你的願望是留在這裡固守你的友誼，我的理想卻是繼續尋找蘑菇森林，永遠不會終止。那麼，好好把握住你的友誼。再會，很久以後，等找到蘑菇森林時我會回來看你的。

鳥

兔子將那張信紙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封信疊好，放進了抽屜。開啟窗子，兔子仰望星空，不記得哪時，自己也曾這樣望著星空，羨慕星從不孤獨。一陣寒風吹過，這個早春，真冷。

早晨，正在煮湯的兔子被一陣敲門聲幹擾，開啟門，是一隻鸚鵡。

“你好，白樺樹林裡的兔子，不認識我，是嗎？不要緊，我不是這個森林裡的鸚鵡，只是想找個地方歇腳而已，你會讓我留下來吧？嗯！好香啊，你在煮蘑菇湯嗎？”鸚鵡以它特有的怪聲問。

“可以，進來吧。”兔子揉著眼睛說。

於是鸚鵡毫不客氣地進屋了。兔子給鸚鵡盛了一碗蘑菇湯，鸚鵡就嘰嘰喳喳地說開了。

“哎，這湯真不錯呀，如果我那朋友也能喝到這樣的湯就好了。”

“你的哪一個朋友？”

“說了你也不認識，嗯，是一隻大白鳥。”鸚鵡無視兔子的驚訝，繼續說，“我們，我和我的大白鳥朋友都是在一個專門收藏鳥的人家裡生活。那人以鳥為生，每天逼我們訓練，給我修舌，叫我說人話，還要我的朋友用爪子抓筆繪畫、模仿各種鳥的聲音……一次，我的朋友想反抗，還被他拿剪子戳傷了翅膀，唉。我在一次談話中告訴我的朋友，如果我們能到傳說中的蘑菇森林裡去就好了，沒想到，它真的付諸行動，不久以後便逃離了那人的籠子，嘻嘻，終於獲得了自由。接下來，我們爭相仿效它的做法出逃，去尋找蘑菇森林嘍！”鸚鵡說得眉飛色舞。

“你覺得，你們能找到蘑菇森林嗎？”

“怎麼不能？你以為這不可能嗎？我們當然可以找到！”鸚鵡信心十足地朝兔子說。

“真是一些勇敢的鳥啊！”兔子感嘆。

“我想，我是不會介意再來一碗的。”鸚鵡把空空如也的碗遞給兔子。

兔子走進廚房，背對著鸚鵡，狠狠抹了一下眼睛。

（六）

很多年以後。

兔子早已不再稱得上是小兔子了，它成了森林裡一個慈祥的，會講很多故事的兔爺爺。

“今天，你去聽兔爺爺講故事嗎？”小河狸問松鼠。

“當然，你呢？”

“一起去吧。”

走進那一片白樺樹林，一眼就看到，兔子爺爺正眯著眼睛在打盹兒，松鼠跑過去，把兔子爺爺搖醒。

“哦，哦，孩子們，你們來聽故事啦？”

已經很老的兔子把它們領進了自己的樹皮屋，拉開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張畫來，那張畫，空白的部分已經泛黃，老兔子卻那麼虔誠地捧著它，問孩子們：“這上面畫了些什麼？”

“好多大蘑菇。”

“松鼠、兔子、刺蝟、鳥……”

“這是誰畫的呀，真漂亮。”

老兔子的臉上浮現出笑意：“這畫兒的作者，就是畫上的這隻鳥，這可不是一般的鳥，這是一直堅持追求自己信念的鳥啊……今天，我要給你們講的故事，叫做‘蘑菇森林’……”

說了那麼長時間的故事，老兔子哪裡能不明白，蘑菇森林只是一個美麗的童話，可是，老兔子依然堅信蘑菇森林的存在，這信念源於它的摯友：一隻白鳥。至今，老兔子也沒有再見過那隻鳥，卻依然記著它的話：等找到蘑菇森林，我會回來看你的。那麼，鳥說來就一定會來吧，老兔子無數次在白樺樹林的入口張望著，期待鳥的身影出現。

老兔子想讓所有動物相信蘑菇森林的傳說。希望，大家都相信，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有一片謎一樣的蘑菇森林，裡面住著許多歡樂的動物和一隻同樣思念著遠方朋友的白鳥。但願，蘑菇森林的傳說，不要被殘酷的現實所替代，永遠不要中斷……